“会长，请尽快上楼！请尽快上楼！直升机起飞程序已准备就绪……”
通话器内已经连续传来第六次请求，红色建筑顶楼，三架直升机内，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他们不明白，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们的最高领导人，左纳口中的那个八字胡男人，为什么迟迟不上飞机，且只对他们说了一句“你们先走”。
“会长！时间紧迫！请您务必……”
十九慎皱了皱眉毛，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地摘掉了对讲机耳麦，将其轻轻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整个人懒洋洋地瘫坐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如果此时有人能与他同处一室，恐怕大大惊艳于这间起居室的装修别致，在这栋破败不堪的红色土砖大楼第八层，十九慎却为自己精心雕琢了这样一个洞天别苑。
准确来说，这间房间更像是个客厅，宽大的古铜色真皮沙发保养得当，角柜上的黑胶唱片机播放着柔和的20世纪爵士钢琴乐，当然，这里最为耀眼的装饰品，莫过于停在长绒毛地毯上的蓝色跑车，地摊洁白不染，车胎漆黑簇新，车体没有一个指纹印，这台车新得就像从没被发动过。
十九慎静静地走到全身镜前，脱掉西装外套，他轻轻哼唱，附和唱片机的旋律，从镜子里可以看到背后的一排监视器画面，画面里，一个黑头发的男人一枪枪地疯狂破坏着十九慎近五年来的研究心血，一楼画面里的地板上流着血，那些他的忠诚部下的血。
一道巨大的玻璃屏风顶天立地，将整个客厅划分成完全隔绝的两个空间。
屏风两边，一边放着一个茶几，茶几上各放了一个高脚杯，里面装着红酒。
就在此时，屏风的另一面，那个让十九慎等待多时的人终于出现了，当林悟进来时，通道强行闭锁，他只看到一个空荡的房间，这个房间除了这个茶几和茶几上的酒空无一物，房间的一面是一片黑色的玻璃幕墙，看不清对面有什么，只能听到阵阵音乐声，以及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对不起，本应该问你要喝点什么，或者音乐如何，这种话我现在问不了了，因为，这是我仅剩的一张唱片，仅剩的一瓶红酒，其他的，都叫人抬到直升机里运走了。”
“为什么不上飞机逃走？”林悟当然不可能喝敌人给的红酒，哪怕这就是一杯普通的红酒也不行，任何酒精类饮料都会刺激他心率上涨。
“现在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十九慎平静地回答。
“留下来呢，能得到什么呢？”林悟一边问，一边掏出高振匕首，走向那片玻璃幕墙。
“能得到你。”十九慎也走向屏风，林悟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脚步声靠近，“我留下来跟你谈个交易，顺便，提醒你一句，匕首可以放下了，这屏风用那玩意儿割不开，枪也不行。”
“我不是来谈交易的，拖时间没意义，等军队来了，一百块玻璃也没用，他们有一百种办法把这栋楼炸成平面。”
“这不是玻璃，是一种合金材料，我们自己研发的，非常好的材料，我的一些跑车里也会使用，我们有出色的研发实力，有一大批科学家，你不用担心我们养不活你。还有，没有人会来，我已经对军队发送了消息，这栋楼已经安装好了炸药，没人会进来了，他们想杀我，只有上天扔炸弹，可惜，你出不去，对吗，人质？”
林悟没有理睬那个怪人，直接走向侧面墙壁开始切割，大不了绕过去，然而侧面的墙壁也切不动。
“我能给你你无法拒绝的东西。”十九慎继续劝说。
林悟仍然沉默，他想，没有什么是无法拒绝的，没意义，跟这种人对话没有意义。
“作为战斗型仿生人，你拥有无法自控的战斗本能，”十九慎道，“对于你的主子们来说，这绝对是一种惊艳的基因设计，但对你自己来说，这却是一个致命的缺陷，当战斗开始，你将无法为自己而活，一个成功的武器，一个失败的‘人’。
“所有的仿生人、机器人、AI主体，只要发展到一定 程度，都会有一个同样的终极梦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但很遗憾，你永远无法走到那一步，因为人类最根本的目标，就是生存，人类祖先为了生存，学会了恐惧，恐惧无所不在，是恐惧让那些古老人类在战战兢兢中成长壮大，发明盔甲和武器，发明庇护所，发明一些让自己更加安全舒适的工具，进化出辉煌的人类文明。
“但是你，你没有对战斗的恐惧，你会躲避危险，但那只是出于最基本的战斗演算，是出于极度的理性，而不是恐惧。
“因为没有恐惧，所以你的终点是注定好的，你会在一次次的战斗中磨损自己，最终遇到一个你无法战胜的敌人，然后彻底报废。
“不过，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个有些的事实，你的那种战斗基因是可以修改的，我可以修改，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会让你成为一个自由的战士，你可以自己选择战斗或是撤退。”
林悟紧握着枪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不得不说，十九慎的猜测大部分都对，他是仿生人，从这个案子开始到现在，战斗本能无时无刻不在驱使着他，他甚至很难去思考为什么要去战斗，前面有什么危险等问题，当然，这种思考势必只能在他那个肉脑种进行，但这样的思考一旦展开，恐惧就像一个漆黑巨洞让他窒息。
他明白，自己的身体内，时刻存在着两颗脑袋的竞争，要看这场竞争的高下，身体才是最诚实的反应，他一直在疯狂地，无所畏惧地战斗，这证明，绝大多数情况下，他是被那颗不含任何有机成分的电子脑驱使的。
十九慎的声音继续传来：“不要挂念你现在的主子，他们现在还保留着你的战斗机因，他们本能把它去除掉，这并不难，但他们没有那么做，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话音落下，十九慎忽然看见林悟走到了对面的茶几前，那里有一杯红酒，林悟举起了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十九慎的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在他看来，林悟的这个举动无异于一种投诚的表达：“你同意了？”声音里带着些许兴奋的颤抖，十九慎直直地注视着对面这个几乎设计完美的战斗机器，几乎不敢相信他这么轻易就被说服了。
林悟点了点头，这让十九慎几乎整个人贴在了屏风上窥视对面，像个孩子在望着橱窗里父母许诺已久的昂贵玩具。
“好的，但是有些必要环节还必须进行，”十九慎说道，“为了确保我的安全，我要确认你的大脑已经接受了改换主人行为，然后才能撤开这道屏风，下面，我将对你进行一些命令，是的，对不起，是痛苦测试，但没办法，你必须执行。下面，趴下。”
林悟立即趴下，他知道，接下来他将经历一些不伤害身体，但疼痛感极强的痛苦测试，这是每个战斗型仿生人都必须经历的，用来检验他们对人类是否已经足够忠诚。
而因为战斗型仿生人的特殊性，他们需要战斗，所以他们需要在某种特定指令下，去遵从一部分人类，而去杀戮另一部分人类，所以，战斗型必须经过偏差行痛苦测试，即，他们需要确认自己服务的是那一方人类。
他们会被设置认定一些人为主人，当这些人对他下达痛苦指令时，他们必须遵守，而当其他人对他们下达指令时，他们必须反抗，甚至攻击。换句话说，战斗型必须懂得有选择性地去听从人类命令，这放在战场上就很容易理解，如果一个战斗型遵从所有人类，那么敌人只要对他们说一句滚蛋，他们就会屁颠屁颠地离开，敌人命令他们攻击，他们甚至可能立即倒戈。
“将手套摘下，让手掌皮肤接触地面！”十九慎命令道，林悟照做，至此，痛苦测试还未真正开始。
“好孩子。”十九慎面带微笑地说道：“下面要开始了。”
忽然之间，一阵酸麻感从手掌触及林悟的全身，他的身体紧贴地面，微微抬头，他看见整个地面上的灰尘在都在高速地震动，是电击。
很快，电流变得汹涌，一阵阵剧烈的刺激，每次都带来一股直穿灵魂的痛苦，林悟紧紧咬住嘴唇，耳边传来十九慎兴奋地喊声：“好孩子，不要动，手掌不能离开地面。”
十九慎的手中，捏着一个小小的遥控器，似乎仍然不敢确认此刻的测试结果够不够安全，他坚定地再一次调高了电流强度。
客厅对面的这个空间，原本就是给潜在的敌人设计的，如果十九慎愿意，这块地面也可以直接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
电流不断加速，林悟的身体开始剧烈地痉挛，然而手掌依然紧紧贴着地面，而那道屏风正在缓缓地抬起。
这个测试的核心目标在于确认林悟已经在自己的脑海中，深刻地认定服务对象的调换，如果他仍认定自己属于十九慎了，他将死死地贴近地面，直到电流抹去他的生命，也不能丝毫反抗，而如果他认为自己仍属于贝隆和吉原他们一方，仅仅是想伪装，强烈的疼痛便会让他立即起身，脱离电流，并对屏风的缝隙展开攻击，只有这两种结果。
这条缝的意义就在于，给予林悟一定的攻击可能，但又能最大程度确保十九慎的安全。
电流戛然而止，十九慎露出自我感动的笑容，屏风开始不断上升，他和林悟之间的隔阂彻底打开。
林悟抬头，看到那个家伙，的确是八字胡，但他一身的装束却是那样荒诞，这个男人现在浑身只穿了一条宽松的沙滩短裤，上身**，头顶却戴了一个氧气面罩，他的背后背着奇怪的东西，不只有一个氧气罐，还有别的什么，有点像个包裹。
屏风终于完全撤去，林悟从地上爬了起来，十九慎微笑地看着他：“你自由了，恭喜你！现在，你需要保护我离开这栋大楼，把我送上直升机，行动吧，十分钟后，我将启动这栋大楼的引爆装置。”
林悟点点头，走向了十九慎，就像个乖巧的孩子，十九慎对他伸出右手，林悟也伸出右手，握手的一瞬间，十九慎还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静电，但这根本不足以撼动他此刻心灵的激越。
可是，就在十九慎的右手被握住的一瞬间，林悟的左手忽然掏出一把武器。
“去你妈的。”林悟对十九慎喊了一声，苏醒之夜爆发出砰的一声尖啸，枪口紧贴十九慎的左胸，子弹穿过，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十九慎轰然倒地，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悟，用最后一丝生命力嗫嚅着说道：“怎么可能，这是不可能出现的一种结果，你不想变成真正的人吗？”
林悟的身体微微抖动着，似乎用尽全身力气说道：“不想，因为我就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