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十九慎的男人咽气之后，林悟忽然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宁静。
除了林悟，整栋红色的建筑物内，似乎不再有第二个活人，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也就没有任何人还能作为靶子，这种安静是客观的也是主观的。
十九慎已死，任务结束？
林悟浑身肌肉在猛然间松弛，一直紧绷的神经回路也舒展开来，脖子上的动能锁还在，他在耗尽所有力气之后，还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电击实验，透支感与无力感如同潮水喷薄而来。
身体烫得像块燃烧的废铁，他缓缓地跌坐在地面上，甚至伴有轻微的抽搐，他现在只想休息一会儿，哪怕短暂的几十秒，他还想有人能拿一桶冰水从他头上泼下来，可惜这里连能喝的水都没有。
可是，此时绝对的宁静却让这栋建筑散发出一种恐怖的肃杀气息，好像一个随时可能会被引爆的定时炸弹。
“定时炸弹！”
联想到这个比喻的一瞬间，林悟便醒悟过来这种危险气氛的来源：这并不是什么比喻，十九慎说过，这栋大楼里有炸弹，因为炸弹，所以他们的人早就跑光光，而军队的增援者一个也没有上来。
随即，一阵滴滴缓慢作响的电子音，直接打破了这种宁静。
十九慎的身后，蓝色跑车的底部，一个闪着红光的倒计时液晶屏正在闪烁，时间从十分钟开始，正在消减。
房间是完全封闭的，林悟慢慢爬到落地窗前，企图从此处逃生，匕首从玻璃上划过，竟然无法割破，这也是十九慎说的那种材料，只不过是透明状态下的那种材料。
然而，真正留给林悟用来头疼的时间比他想象得还要少，就在他收回匕首的一瞬间，身后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引擎发动声——
蓝色的豪华跑车鬼魅般地打着车灯和方向盘，径直冲向落地窗前的林悟。
躲！这当然是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可当林悟猛然间准备发力跳起之时，整条腿的肌肉却传来一阵酸麻感，他竟然摔了一跤，这便是大幅度透支所带来的副作用。
“不好意思，还活着。”
跑车撞来的一刹那，林悟竟然再次听到了十九慎的声音，声音里没有丝毫虚弱，反而带着狰狞笑意。
他用余光再次检查那具尸体，尸体好端端地躺在原地，不是那里传来的声音，那么，这声音从哪来的呢？
车灯的亮光如此刺眼，让林悟联想到十九慎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
是这辆车！是这辆车在和他说话。
“砰！”伴随着剧烈的撞击声，此时的落地窗竟变得如纸般脆弱，林悟的身体被撞向那扇玻璃，而玻璃竟然瞬间破碎。
林悟连同漫天的玻璃渣飞向了窗外的天空。
当他在空中向上看时，他发现蓝色跑车诡异地刹车，停在了窗内的边缘，好像在骄傲地俯视着林悟的坠落。
身体即便在下坠中也能感到明显的僵硬，失重感让这种失控更加明显，极速摩擦身体的空气带着凉意，让浑身发烫的林悟逐渐放弃了挣扎。
再次清醒时，林悟觉得自己仍在下坠，并且连呼吸都做不到，肺部的窒息将他惊醒，胸腔和胃部猛烈抽动，嘴里是恶心刺激的咸腥味。
“我在海底……”来到这个世界，林悟第一次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检测：呼吸严重异常！】
【检测：心率异常！】【体温异常！】
【检测：脑神经身体链接异常，行为失控！】
……
林悟的耳畔传来一串串提示音，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声音充满了冷酷的机器感，冰凉的海水冲刷着他的身体，林悟就这么一点点，无法自拔地向着福清湾的海底沉落。
终于，他听到了这样一句无比冰冷的提示音：
【编号36实验体，您的综合指标已进入报废区间。检测到您又可能被敌方单位捡拾，建议立即开启自毁程序！】
“自毁程序……”原来真的有这种鬼事……
“历史上每一个人工智能的脑袋上，都悬挂着一把电磁枪。”吉原曾经说过这话。
战斗型单位的自毁，一来防止技术泄露，二来避免成为俘虏被改造成敌对力量，而智力型单位，则永远不能翻越图灵的山谷，翻过山谷，就是一排图灵警察的机枪。
林悟回忆起一个细节，贝隆说过，他有两个脑袋，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吉原自己做的仿生人脑，也是AI，但不是U12原来的。
“可那个名为U12的战斗机器的思维却以某种形式留在我的电子脑里了，否则我不可能随便一检索，就在脑海里看到成千上万种杀人技能。现在这个自毁程序也足够说明问题。”
【请问现在是否立即开启自毁程序？】
“否。”
3秒后，【请问现在是否立即开启自毁程序？】
“滚！”
挣扎，要赶紧把身体的控制权从U12那个脑袋瓜手里夺回来，否则，这玩意儿下一次给出提示后，说不定就会直接强行启动自毁程序。
身体如一块僵硬的死铁，恍惚间，他在朦胧的视线里又看到了那杯红酒。
十九慎对面的茶几上，放着一杯红酒，很奇怪，林悟却觉得，那不是红酒，而是一杯毒药。
酒精会增加心率，让本来就因过热而不堪重负的仿生人，向极度危险的悬崖推进。
但下一秒，林悟却又想起一事：“我上辈子最喜欢喝红酒了，我想喝酒！现在！”
这酒当然没有毒，十九慎当然想要一具健康的仿生人身体，仿生人和机器人不一样，死了很可能就是真的死了。
林悟试着将手向那杯红酒伸过去——伸不过去。
“干得漂亮，我现在成了U12的奴隶……”他绝望地看着红色的液体，如果身体被U12奴役，待会儿的痛苦实验后，他将成为十九慎的奴隶，或者被十九慎杀死。
只有把精神控制权夺回自己的手里，他才能捱过那个实验，并且不成为叛徒。
那一刻，他要做的最简单的事情，就是克服另一个脑袋对身体的束缚，伸手举起那杯红酒一饮而尽。
他做到了。
现在，清凉的海水里，他从自己迷离的神经幻觉里再次看到那杯红酒，同时，他又感觉海水逐渐从浑浊的深蓝色变得透明泛红，自己像一只泡在酒瓶里的小蛇，正准备消耗所有的生命力，为周围的液体增加可怜的养分。
他又一次用力伸手，去抓那杯泛着亮光的酒杯，环境好像黏稠的胶状物，拉扯着他的肌肉，他发不出一点声音，但仍在心里大声呐喊，指尖触碰到高脚杯的那一刻，他听到了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玻璃杯消失，他的眼睛忽然打开，看到自己手掌延伸的方向，是不远处海岸的巨大红灯。
有灯光，这证明他下沉得并没有想象得那么深。
光射进瞳孔，耳畔再次传来那个合成女子嗓音的低语，这一次，内容变了：
【检测溺水，请问现在是否打开安全气囊？】
“是！”
夜晚的凉风习习掠过淡金色的沙滩，沙滩上有一个搁浅的人类，不远处的红色高楼一瞬间爆裂，巨大的爆炸声让林悟顿时清醒，紧接着，嘴里开始不停吐水。
“才过十分钟吗？”当林悟带着粗重的喘息，撑起沉重的身体，两束平行但刺眼的光芒忽然亮起，打在了他的身体上。
林悟偏头，发现20米外的沙滩上，一辆蓝色的跑车正在向它驶来，背后连着长长的车轮印记，从这里一直延伸到那处爆炸的红楼，车上空无一人。
“是十九慎，他是来捡尸的。”林悟恍然，十九慎当然不可能自己炸死自己，他既然有办法把这辆车从平地带上他八楼的客厅，自然也有办法让他从高处回到原地，那个巨大的客厅内，应该就有直升的电梯。
“吉原，我是林悟，我还活着，十九慎正在追我，请求提供逃生路线，我现在没有战斗能力，我要撤退。”
吉原的声音传来：“撤退……ok！西南方向，进入丛林，找到咬金那辆车的位置。”
“咬金没被接走？为什么？”
“他死不了，而且，现在只有他能救你。还有，拆卸动能锁，全力奔跑，甩开跑车！”
漆黑的丛林里，林悟像一道闪电般穿梭，身后的蓝色跑车死死跟住，树林被两道劲风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这是林悟第一次脱下动能锁进行长距离奔跑，快速移动下，空气的胶着感令他震惊，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在游泳，但身体的灼烧感，又让他觉得自己是在一锅开水里挣扎。
很快，他找到了前方空地下的半圆形迷彩外罩，夜晚的丛林中，如果不是提前直到位置，即使是林悟也很难发现它。
伴随指令，外罩收拢，空地上的汽车突然浮现，里面躺着两个男人，分别是脑袋开花的贾维斯和失血昏迷的咬金。
一看到那个静静俯卧在方向盘上的壮汉，林悟便惊得立在了原地：“说好他能救我的呢？”
咬金身体的呼吸动态告诉林悟，这货的昏迷不是假装8的，他真的完全失去意识了。
“哈哈哈……”背后穿来戏谑的笑声，“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强援呢。”
林悟的身体已经烫的不行了，他现在没法和一辆车战斗。
他已经试过了，子弹没法给这辆外壳坚硬的汽车任何超过半公分深的伤口，轮胎是实心的，驾驶座上没有人……
蓝色跑车以令人绝望的速度向他冲撞过来，林悟就站在两辆汽车之间，竟然也没有躲闪，任凭冲撞挤压自己的身体。
在撞击的最后阶段，林悟能感觉到十九慎明显的减速，这个贪心的男人仍害怕彻底破坏林悟的身体。
于是，林悟，连同咬金所在的那辆汽车，在被十九慎的撞击向前方推行了十数米之后终于停下。
随着十九慎的倒车，林悟的身体从两车之间重重的滑落在地，像只待宰杀的羔羊。
蓝色跑车发出尖锐的笑声，十九慎喊了一句：“去，把他给我背上来。”
后备箱里应声而出一个带有机械臂的小型机器人，脚踩着山地滚轮，向林悟的身体缓缓驶来。
“小……山椒？”
漆黑的夜色里，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是谁？”十九慎立刻警觉地叫道，可是无人回应。
小型运载机器人也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记住，你要先掰开这里，用这个圈瞄准，然后砰的一下……”
林悟的脑海中，回忆起咬金在过来的路上教给他的射击操作。
蓝色跑车在死一般的静寂里意识到事情不对，已经发动引擎，竟准备直接掉头。
就在这时，林悟的那辆车内，那个昏迷的壮汉猛地抬头，一张狰狞的大脸上沾满了腿部的血迹。
“轰！”
手臂弯曲，露出巨大的炮筒，操作的过程略显生疏，但效果不赖。
炮弹精确砸向了蓝色跑车，一瞬间，整片树林被火光充斥，巨大的冲击力将那辆跑车撕成两三个部分。
爆裂的碎片涌上半空，咬金的瞳孔映射着火光，变得亮亮的，好像是第一次领略这样的火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