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这么想把这女孩儿塞给我？"抛开这女孩儿能不能成为战士这点不谈，贝隆对露露的动因产生了强烈好奇，她甚至把这个称为礼物。
“我养不活她了。”露露的脸上划过一阵苦笑。
“刚刚还财大气粗地跟我提全额付款，现在倒是连一个小姑娘都养不起了？”
“不是养不起，是养不活，钱这方面，我一直还算富余，但是，这女孩维护不起来了，很多部件老化，磨损不知怎么到了那种程度，关节一到下雨天，疼得站不起来。”露露说完，又朝窗外看了一眼，窗外飘着冷雨，“就是这种雨。”她长长叹了口气。
“moli……”贝隆轻声念叨这款型号的名称，开始检索资料，“不应该吧，三年前的款式，公司的软硬件都在维护期，哪里坏了直接去原厂购买零件，或者申请维护就行了，都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露露轻轻地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贝隆，似乎想要增加她下面想说的话语的可信度：“她不是机器人，我们的小茉莉是个活生生的人类女孩子。”
贝隆一时也被这话弄得迷惑起来：“她明明就和moli机器人长得太像了。她跳舞和行动时的动作，也百分之百有机器人特征，甚至说话的样子，有时有轻微卡顿，这都是新人类特征。”
贝隆再次拿过露露的手机，比对女孩儿和moli机器人的面容特征：“不是相像，是一摸一样，百分之百是一样的。”
凝视了几秒，贝隆似乎明白了，不可置信地抬头：“难道说，这女孩儿是……”
“原型人。”露露给出肯定的答复，“没想到吧，我知道的时候，也吓坏了，不是因为意外救助了一个原型人，而是没有想到，世上竟然有这么像机器人的人类女孩儿。”
露露指着窗外，对面的大厦之间，投影幕布正在滚动播放一段选秀招募广告：“看到没，就是这种偶像选拔比赛，三年前，茉莉参加了这个。”顿了顿，露露接着说，“以机器人的身份。”
现在已经是2099年，在上一季的偶像招募海选中，有报道显示最终通过海选的一千名女孩中，有八十多个新人类女孩，有外表无可挑剔的仿生人，有罩着没有毛孔的光滑皮肤，每天都变换着瞳色的机器女孩，还有直接以冰冷的金属外表示人的另类机械女孩，皮肤是一层透明的胶体，只起到隔尘作用……
很多公司现在都会和节目合作，通过选秀渠道，发布自己的新款机器人，其中不少机器女孩因为外表出众和高难度的歌舞技，绝对的稳定性，甚至能获得非常靠前的名次。在拥有一定粉丝基础之后，公司会在节目后不久推出量产的同款机器人，往往能获得不错的收益。
三年前茉莉所在的机械公司本是个岌岌无名小型企业，但他们想出了一个损招，他们找到茉莉，对其身体进行特殊的义体改造，茉莉的身体潜能被最大化开发。公司认为，他们现有技术不足以开发出媲美人类的完美女性，于是决定直接让茉莉参赛。
经过两三年的适应性训练，茉莉开始变得越来越像机器人，她不仅要模仿机器人的优点，也要模仿缺点，闲暇时偶尔的动作卡顿，舞蹈时却又灵活舒展，在困难的提问下对答如流，在简单的对话中答非所问。
比赛开始，她告诉全世界，自己是个机器人，她展现出所有人类女孩所不可比拟的稳定性，却又流露出一种以往所有机器女孩所不具备的脆弱感，她的每次完美扮演都被视为moli的最佳性能演示，每次或因疲惫或故意流露的破绽，又被视为moli机型所独具的人性美，观众认为，缺陷是对人性最高级的模仿。
茉莉在短时间内一炮而红，随之而来的是moli型机器人的火爆销售。
“茉莉在刚被改造完成时，其敏捷性绝不亚于任何一个奥运体操选手，同时，她还擅长传统格斗，尤其擅长获取异性的好感。”露露说，“她只需要一点指点，一点改造，全身上下都能用作武器。”
“唉，”贝隆轻叹一声，她并没有被露露的推销打动，“你如果觉得她太可怜，我们可以帮你修复，你只要出医疗费就可以了。至于让她加入，我看你把我的小团队想得太简单了，我的队员……还是要能杀人的，否则什么也不是。”
贝隆开始整理文件夹，看她已经准备离去，露露迟疑了一瞬，终于道：“她杀过人。”
“杀了谁？”
“她的队友，比赛后，她们的小团队开始正式活动，她杀了另一个女孩，跟她关系最好的一个。”
“为什么？”
“为了阻止公司把她的队友作为原型，量产。”
“这是犯罪。”
“她说，她杀掉的那个已经是机器了。”露露道，“真正的队友几个月前死了，那是个替代品，机器人，她天真的以为杀掉原型机器人，就可以阻止量产。”
“你问过她为什么要阻止同伴被量产吗？她自己就是量产原型。”
“问过，她说，不想让小麻重蹈覆辙了。”
……
“这就是你救她的原因，因为警察要抓她？”贝隆问，“因为你同情她，即使她杀了人？”
露露忽然抬起头笑了，她说：“当然，贝隆，当然了，就是这样。我觉得她没做错，错的也不该是她。所以，就算警察要抓她又怎么养，我想救她，我就救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贝隆摇了摇头。
露露扑哧一笑，毫不在意地道：“无论从哪个角度，你也没有资格教训我哦，毕竟说到任性这点，我可比你差远了。”
贝隆再一次问道：“为什么不接受我说的治疗方案，我们治好她，然后让她可以在你那里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她的问题不仅仅是硬件上的，整个孩子的神经都坏掉了，来我们这里时是重度的抑郁，治疗了很久，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但却忽然忘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我们尝试在她状态好的时候，让她从事一些温和的劳动，她干起活来像个机器，眼神空洞，没人叫她，她永远不会停下来，但我看得出，她很痛苦。”
贝隆听罢，将露露手机里那张茉莉近期的照片再次放大，女孩儿的眼睛疲惫却十分坚定，仔细凝望她的瞳孔，似乎能感受到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寒冷，贝隆熄灭了屏幕，良久开口道：“好像能行。”
“什么？你说什么能行？”露露有些不敢相信。
“我说当个杀手，好像能行。”贝隆说，“她有个很大的坎，如果她跨过去了，就能行。”
“什么坎？”
“她失掉的那部分记忆。”贝隆说，“严格来讲，这种失忆的情况都是很可能找回来的，是患者自己强行闭锁掉了一部分记忆，一种心理上的自保，有一天，这些记忆会找回来，那时候，她如果还能静静地，空漠地看着别人，她就能行了。”
贝隆用食指关节用力磕了磕桌面，这是她在需要下定决心时才会有的表情，磕了三下，她道：“先送到我这来看看吧，反正治疗总得要进行的。”
露露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又一次投向窗外，停留在今年的选秀海报上。
不远处的街灯投射着莹白色的光，雨雾里，像一朵朵插在地上的棉花糖，在它的照射下，那些海报看起来是甜的。
“那个女孩儿的眼睛很美。”贝隆凝视着海报中最显眼的那个女孩儿，五官和身材几乎完全对称，机器人。
“现在流行弯弯的眼睛。”
“是吗？”贝隆扭着头，盯着海报里的女孩儿看了半天，当她把头转回来的时候，露露发现，贝隆也拥有了那种形状的眼睛。
“别这么随意地换脸，贝隆，真怕我下次见到时就不认识你了。”露露道。
“视觉效果而已，实际的我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你为什么不用这种视觉特效去掉自己的皱纹呢，只是换上年轻的眼睛，看上去可能会不和谐。”
“我用粉底压过皱纹了，露露，如果女人有一天选择用视效来去皱纹，而不是靠化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那意味着她真的老了。”
五天后，茉莉躺在了基地的修复操作间里，她的隔壁，躺了两个同样在进行大修的男人。茉莉全身的义体被仔细检查和更新，裸露出的金属部分还未盖上皮肤，闪烁着簇新的金属光泽，她一尘不染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道和电极，双眼仅仅闭着，连睫毛都是新的，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从工厂摆上超市货架的崭新玩偶。
忽然间，这个静止不动的玩偶开始喘息，这喘息声越来越重，伴随着一旁仪器的警报鸣响。门被推开，吉原和两个医学AI冲了进来。
他们把茉莉推到了隔壁，在此期间，一些机器被临时从林悟和咬金身上拔了下来，全部插到了茉莉身上，一次惊险的抢救，最终成功，茉莉恢复了平静，回到了那种婴儿般的睡眠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