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莲之城一所小学校园操场的四百米跑道上有三个男人。
其中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快得像夜灯下乱舞的蚊子，林悟在前面兴奋地跑着，咬金在后面追，牙齿紧咬，表情痛苦。
第三个身影是左纳，他不紧不慢地绕着圈，尽管不知道被套了多少圈，他也并不在意，因为他明白不能和疯子赛跑。
从林悟正式入队开始，这样的训练，每天凌晨三点都会在这里固定上演，林悟有动能限制，咬金身体笨重，奔跑对他俩而言都是行之有效的训练，几人会一直跑到呼吸沉重，直到吉原老头推着一大车冰水来叫他们回家。
这一天，吉原在送冰水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消息：“记忆检索功能已经弄完了。”
几天前，他们已经得知，这个队伍里多了一个女孩儿，吉原要给她制作一个记忆检索能力，据说是因为那女孩儿失忆了。
“在AI的脑袋上试过了吗？”林悟问道。
“试过了，试运行期间又跑坏了一个贾维斯。”吉原道，“但现在看应该没问题了。”
林悟挑了挑眉：“哦，贾维斯，可怜。那……下一步就是用我的肉脑来做实验了？你确定我不会被烧死？”
这项功能的试验步骤是，先用AI跑一个压缩版，成功后，用脑容量富余的林悟肉脑来做测试完全版，通过林悟的结果，乘以一个百分比，得到水蓝星普通人脑的承受力极限。
最后，把这个版本放到那个女孩的肉脑中去。
之所以先用林悟的脑子测试，是因为过载的风险最低，所以安全。
“记忆这玩意儿这么费脑子吗？”咬金在一旁不解地问道，“说来你们肯定不信，我连我穿开裆裤时的记忆都完好无缺，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回忆那时的事情会费脑子。”
吉原回答道：“记忆是全息的。在回忆时，我们的肉脑会对记忆进行模糊处理，表面看来占用并不大。但记忆实际上相当完整，所有细节都清楚地存在在那里。
左纳点点头：“意思是，其实我们其实拥有所有的记忆细节，只是我们自己有时提取不出来。”
“所以呢？”林悟道，“用那个记忆检索功能去调取记忆的时候，我其实能看清别人记忆里每只蚊子翅膀上的纹路？”
“你能，如果记忆的主人观察过那只蚊子的话，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除非你想烧掉自己的脑子。”
这个描述让林悟回忆起他第一次打开动能锁时的场景，密密麻麻的数据像漂浮在空中的细雨一样袭来，阳光下，每一粒灰尘都在展示属于自己的那条运动轨迹。
他忽然感觉脑袋发涨，那种过热的体验，实在令人窒息，林悟一边喝冰水，一边道：“这个测试时间不会很长吧？”
“放心吧，我会把你放在一个冰桶里，一旦过热，我就拔线。”吉原搓了搓手，继续道，“实际上，基本没这可能，只要你把检索的记忆长度控制在自己能应付的时间范围内。我是按水蓝星人类的标准设计的，最多也就往回检索一个人三四个月的记忆，至于你，一旦测试时跑到半年时长，就可以立即停止测试了，多了没意义。
“检索过程是瞬间接受，观看记忆的速度是你自己控制的，贾维斯平均5小时可以深度检索一个月的记忆。
“除了检索，还有覆盖功能，覆盖可以达到的时间更短，你只要做到能覆盖他人24小时记忆即可。”
吉原的话一点没错，实验实际相当轻松，当天开始，当天结束，两天后，完成版的功能程序被安装到名为茉莉的女孩的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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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一所茶厅内，三位男性食客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对面的女子，女子一身素净和服，正在沏茶，三个男人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太像了，和之前那个跑掉的moli一模一样。”
“老板娘补货的速度真是一流，moli失踪之后，我已经好久不来光顾了。”
“我感觉，这台比之前的moli还要贵，可能是新的版本。”
“何出此言？”
“她比之前的那个更像人。”
茉莉的心思全不在此，她根本没兴趣听对面男人的谈话，此刻，她正在疑惑一个问题：
她来这里已经好多天了，但仍然没有人给她传教……
茉莉看了看身边那个满脸堆笑的机器女孩，她叫米塔，有时茉莉会看见她和其他女孩窃窃私语，这两天，还有几个客人和她私下交谈，内容和伊甸园有关。
她开始和米塔套近乎，她们近乎无话不谈了，但关于伊甸园的事，米塔仍绝口不提。
米塔为什么不向我传教？茉莉起初想，难道是因为我是新来的？
那些骗子相当狡猾，想要找到那伙犯罪分子，目前最好的方式是被传教并被选为需要接应去“伊甸园”的人，诱饵可以是米塔，只要在她离开的时候好好跟踪即可，或者这个诱饵也可以是自己。
茉莉更希望那个诱饵是自己，因为做诱饵总是危险的。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看见两个男人已经对米塔动手动脚，米塔神情淡漠，两眼放空。
她又忽然惊觉，另一个男人已经站在她身后，一只肥手正伸向她的发簪。忽然间，一股强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
一声没有感情的“失陪。”后，茉莉站了起来，伴随着身后男人的惊呼，他的肥手在触摸到茉莉头发的一瞬间，被这个女人伸手挡住，速度之快，让他吓了一跳，被碰到的地方像被钢夹钳住一般生疼。
茉莉径直推开拉门，走了出去，回头时，她又看了一眼米塔，终于咬了咬牙，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留下三个客人在房间里面面相觑，这大概是他们遇到过的最无礼的机器女孩。
漆黑的夜色中，茉莉站在茶厅的玻璃廊道俯瞰莲之城的夜景，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明白这样下去，她永远没法让米塔觉得自己能感同身受，因为自己总是在这种时候抛下米塔一个人。
忽然，这栋40层高的建筑外侧，一个黑色的人影，不知从哪里翻到了玻璃墙外，并轻轻叩击了几下玻璃。
茉莉推开玻璃窗，林悟从递给她一个U盘形状的东西：“左纳让我给你的。”
茉莉接过道：“ok，帮我告诉他，记忆程序运转正常，但我只能看到四个月左右的记忆，覆盖他人记忆，能做到的最大长度大约四十分钟。”
说完，茉莉把那个U盘插到自己脖子后面，然后，眼神放空浏览那里头的内容。
几分钟后，茉莉一脸震惊地返回现实，并问道：“左纳有跟你说过这里头是什么内容吗？”
“没说，我只是个送信的。”林悟答道。
“那你送来的路上看了吗？”
“没有，怎么了？”林悟看着一脸疑惑的茉莉，也开始好奇那U盘里装了什么，能让她刚刚一脸震惊。
茉莉歪了歪脑袋，眼睛里明显有些掩藏不住的困惑，甚至，有些恼怒，她道：“是个毛片……”停顿片刻，她又补充道，“是很恶心的那种。”
“啊？！”
林悟自然摸不着头脑，迟疑一下，他尴尬地道：“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是左纳告诉过我，这里面不是视频。”
“那是什么？”
“是一个记忆片段，如果你看到的是类似视频的东西，应该是全息的那种吧？”
茉莉的脸色忽然惨白，她有些恍惚地点点头，然后呢喃道：“记忆片段……意思是内容都是真实的……”
这段视频，姑且先叫它视频，的总时长不过半小时，但储存占用却大的惊人。
她忽然回头跑向了那个白天她和米塔工作的隔间，仔细地上下打量这个房间的格局布置，以及室内陈设，立刻瞳孔微张，自言自语道：
“是真的，就发生在这里……”
她两手微微颤抖地拔下了脑后的那个U盘，此刻她已经明白左纳想让她用这个记忆碎片做什么了。
回到玻璃廊道的时候，林悟感觉茉莉明显呼吸有些急促，她说：“跟左纳说，我知道了。”
“好的，东西送到，我先溜了。”林悟松开一只胳膊，准备下滑，却被茉莉再一次叫住了。
“等一等，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
求他帮忙，这是林悟第一次从这个性格孤冷的女孩儿嘴里听到“求”这种字眼。
“我听吉原说过，你也测试过记忆检索功能，我想求你帮我找一段我的记忆。”
“记忆检索？你现在自己不就可以……”
“我的检索时长不够长，只有几个月，”茉莉从宽大的袖口掏出一个小木盒，木盒上有个小巧的密码锁，“这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东西，我需要从记忆里找到这个盒子的密码。”
“盒子是哪来的？”
“是小麻给我的，我过去的一个朋友。”
“你杀掉的那个女孩儿？”话刚出口，林悟立即后悔了。
茉莉倒没有那么大的反应：“我杀的那个是小麻的机器人复制品，不是她本身。
“不过，关于小麻的记忆，已经整体变得非常模糊了，我受过电击治疗，必须遗忘部分痛苦记忆来达到心理卫生。
“然后，我就忘掉了很多关于她的事情，我只知道，她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人。”
“她给你盒子的时候没有给密码吗？”林悟不太懂女孩儿之间的这种奇特交流方式，“如果你打不开，这个盒子还有什么意义？”
“她之所以能给我这个，就是确信，如果我记忆完整，就一定能开这个盒子。这个盒子是通过机器人小麻的手给我的，我杀掉她，她在临死前给了我这个。
“我记得，在我接过盒子的一瞬间，我是完全确信自己能开盒子的，但我是个杀人犯，很快被控制。盒子是几个月之后才到我手上的，那时，我已经失忆了。”
林悟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接过了盒子，并问道：“我可以试试，但我最多也只跑过6个月，根据你的判断，找这个密码，大概需要的检索时间长度是多少？”
茉莉神色为难地低下头，深呼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时间长度：“三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