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致我们从未看清过的世界(二)
“我想想……我没听说过那个,但是我听说过卟啉症。”艾络似乎是有些头痛地揉揉额头,道。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属于心理学范畴。”千落耸耸肩,低下头不知在看些什么。
“好吧……我也真是服了你了。”艾络也叹了口气,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不算愉快的话题。
“麻烦你们了……虽然依旧没有任何的进展。”西拉尔蹲在地上揉着一头棕黄色乱糟糟的鸟巢般的头发,“有时间请你们吃顿饭吧。”
“这个主意不错唉,有时间一定要请我们吃饭,别忘了啊。”千落笑嘻嘻地退出门外,刚想走却被艾络拉住了。
“我说你啊……刚刚你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是同类?”
千落似是有些不满地抖掉了艾络的手:“字面意思。”
“问题是你是怎么知道的?”艾络觉得自己已经要抓狂了。这个熊孩子说话就不能不这么让人着急吗?!
“这个……我可以不说吗?”千落躲闪道。
“不可以。”艾络的态度坚决。
“那我也不说。”千落说着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
艾络觉得自己的怒火即将喷涌而出。
一边的西拉尔和尼摩说了些什么,走了过来。西拉尔无奈地拍拍艾络的肩膀,语气里夹着的不知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别问了,问不出来的。这个家伙就是这性子。不想说是半个字都不会说的。”
艾络张张嘴,却也只好作罢。
“好啦,二位。慢走不送。”西拉尔摆摆手做出赶人的样子,千落却一把拉住了他,惊得他一个哆嗦。千落却笑得像是只狡黠的小动物:“有关那个心理辅导师的资料,还有口供,帮个忙发给我呗?”
“你要干什么啊……”西拉尔的语调带着几分抱怨,“给他录口供也只是走个形式,毕竟沈崎的行为属于自残……你不会以为是什么催眠之类的?别说笑了,怎么可能让一个人伤害自己?一般来讲人的身体是有自我保护意识的,与生俱来的本能怎么可能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消失?”
“这个世界上可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连我们这种人都有,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千落的声音莫名地透着股冷意。
“哦上帝……好啦好啦我说不过你,我尽量吧。被发现了我会被革职唉。”西拉尔终于是无奈地答应了。
千落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
当天晚上11:30。
艾络在与千落同住一个屋檐下以后第无数次抓狂地冲着电话咆哮:
“教授,我真的受够了。您快点把他接走好不好?您知不知道我今天被他从学校叫走的时候正在上解剖课?您知不知道我当时把一碟子破碎的猪肠子里的那种面条粗的蛔虫尸体扔下请假时两只手都沾满了福尔马林?您知不知道——这熊孩子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那头的戴奇拉皱着眉把电话挪开耳边,直到声音停止了以后才慢悠悠地把电话挪回来:“我还真不知道。”
“……”
“你总是和我抱怨这些也没用啊,要不要试着和他说说?”戴奇拉悠闲地端起红酒杯,小抿了一口。
“现在就算是想说——我连人都找不到好吧?”艾络烦躁地转换着电视频道。
“所以你实际是因为担心他喽。”戴奇拉轻笑了一声,像是一个说话永远也抓不到重点的老顽童般。
“我不——好吧。听着,我现在和他住在一起,他看过我的资料,而我对于他一无所知。他说他是无业游民,可实际上谁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说穿了——他的姓名,年龄,甚至是性别,都可以是一时兴起虚构出来的。和这种人住在一起,我连他可能招惹过的人会不会寻仇寻到这里都不知道。我这么说,您明白?”
“我明白……”那头的戴奇拉长叹一声,放下了酒杯。
“那……”
“你信不过他,总该信得过我吧?”戴奇拉打断了他的话,“我想你应该清楚,异瞳这种东西……99.9%都是与生俱来的。也许我们并没有觉得这是一双异类的眼睛,但在很多外人眼里我们就是怪物。甚至一直到现在都还有很多同类并不清楚正常人的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们异瞳可以去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会是我们的归宿?根据不完全统计,30%还留在正常人的社会中生存,不过也都是出于两种人的夹缝里苦苦挣扎罢了。20%会因为身心无法承受住自己眼中的一切而失控,有一些在牢房,还有的已经死了,还有的终身被囚禁在精神病院。而剩下的50%——都是处于社会边缘的人。也许是地下交易者,也许是其他远离正常社会的职业……甚至是会触犯法律的职业。目前我们所知的异瞳,有一些人有过进入过精神病院的经历,这还是最后从那里出来的。还有些大概一辈子也出不来了。其中的孤儿弃子更是占了多数。在这种情况下,你认为你身边的同类,会有多少人是那种会安安稳稳生活的?好吧,也许你除外。但是你处于人海之中的时候——真的没有感觉到过想要破坏的冲动吗?你真的不会渴望同类?”
“……现在我们说的不是我,教授。可是千落……才十七岁。”艾络一把关了电视,一室的嘈杂顿时泯灭。
“你也说了他说不定是在骗你吧?好吧,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他就是十七岁。”
“所以——”
“但是啊,”戴奇拉突然加重了语气,“我相信,他的经历,远远比你丰富的多。”
“所以,他到底——”
“我不知道。”戴奇拉再一次打断了艾络的话。
“什么?”艾络不由得惊异地放大了声音。
“我不是孤儿院院长,就算是孤儿院院长也不会把他的孩子们了解的一清二楚。撑死了我也只能算是你们之中的老一辈而已。”戴奇拉无奈地小抿了一口红酒。
“……”
“记住,艾络。我们终究不是被封闭于世界之外的,虽然我知道现在这状况也差不多,但是我们还是会与他人交流。我们无法掌控整个社会,就像是我们无法掌控这个世界。你不是说过,不想要被束缚在异瞳狭小得可怜的圈子里吗?但你现在的想法就已经别束缚住了。异瞳分布于世界各地,我们是绝对无法得知他人的具体所在的。我们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组织。”
“……”
“抛开这双眼睛,我们只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普通人罢了。我们……同样挣扎着活着。”
“……”
“所以说接千落走的事情先放放吧~”本来深沉而沉重的语气像是换了一个画风一样从深沉忧郁蓝调风彻底变为了二货逗逼风,让艾络在戴奇拉挂断了电话之后才反应过来。
“……卧槽!”艾络从喉咙深处爆出一声粗口。
……
电话另一头的戴奇拉,在挂了电话之后就干脆利落地把手机电池卸了下来,丢在一边,面对着电脑。电脑屏幕在他的眼睛片上反射成矩形的光幕。
而他所面对着的电脑屏幕,除了一张照片以外,一片空白。
照片上,是千落露出透着阴冷感笑容的照片。
“我也想要知道啊……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戴奇拉默默地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眉心,“说到底……”
“我们所渴望的,不过是个真相。”
“异瞳存在的……真相。”
……
艾络默默地坐在沙发上。他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想干了,异瞳也好千落也好真相也好还有这次的C中一连串的意外也好,他都不想再去理会了。
大概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心累”。
他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人问过他,睡着的话,是想要做恶梦呢,还是做美梦?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一句,当然是做美梦。
那个人用他唯一露出的一只眼睛看了他好久,才说,如果是他,他会选择醒来。因为梦这种东西,再美好……
也不过是个梦。
当梦破碎了,唯一能够触及的,不过是更为残酷的现实。那么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在现实中。不去幻想,不去逃避。
但偶尔的逃避现实又有什么错?
后来,那个人又说……
只有一种时候,他会选择做美梦。虽然他无法决定自己做什么梦。他问他,什么时候?
那个人回答说……是在临死的时候,希望能够做个好梦,安稳离去。
现在的艾络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地想要找个方法发泄一下心里堆积的种种。他自认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算弱,只是他觉得自己有种莫名的烦躁,就好像你明明都到达了迷宫的出口,却发现出去是需要钥匙的一样。迷茫,烦躁,压抑着怒火与无奈。
他猛地站起身。他觉得自己也许需要散散步顺便散散心。但路过千落门前时,他停住了脚步。因为他透过千落房门敞开的缝隙看到了千落床上被揉成一团的被子。
上帝!他无声地呐喊着,为什么一个十七岁即将成年的人连被子都不会好好叠起来?!
烦躁地在门口徘徊了一下,他还是进去了。他觉得,也许这是一个让自己距离真相更近一步的契机。
虽然趁着人家不在翻人家屋子不太好……
千落的屋子却意外的整洁。整个屋子里,唯一一个让艾络觉得不顺眼的,就是团在床上的被子。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就好像是千落故意的一样。故意让这张床引起自己的注意。那么……
如他所愿。
艾络就像是只为了叠被子而进来的一般,默不作声地狠狠把被子抖了两下。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他突然觉得有些想笑,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难不成还指望着千落在被子里藏个手榴弹?
自嘲般地笑着摇摇头,艾络整理着被子,却无意中被什么东西的反光刺到了眼睛。他微微眯了眯眼,看到在千落的枕头底下,露出了一小段珠链。有些像他原先在一些军事爱好者那里看到的挂着铭牌的珠链。
慢慢抬起枕头,艾络觉得有些无奈。自己还真的猜对了。
两条珠链,四块牌子,一条链子上两块。
两条链子放在上面的牌子的正面,一个写着013,一个写着012。艾络皱皱眉,有些不解,正欲把牌子翻个面,顺便把底下的两块牌子露出来时,一个声音轻轻地响起了:
“我比较喜欢叫它狗牌。”
艾络猛地回头,看见千落正倚在门边看着自己。发丝散落,在他的眼前落下一片阴影,让艾络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个,我劝你还是不要看的好。”千落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平平淡淡的却让艾络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这种东西和你的生活距离太远了,”千落说着,回过头,微微仰着头看着艾络,面无表情道,“至少,在你把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之一了解了,再看这个吧。”
“现在的你……没有权利去看。”千落说着,把铭牌收进口袋里。
“你就这么确定我没有看到?”艾络不禁反问。
“看到了你就不会是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了。”千落忽的一笑,“艾络,有件事我想我需要和你说清楚。”
“我绝对不会说谎,但是……也绝对不会轻易开口。所以呢……有的事,就不要问了。不是所有的事别人都能够给你你想要的真相,也不是所有的答案你都能够从别人那里得到。”
“你所渴望着的一切,终究也都只有你才能够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