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做错了什么
大清早的刚到学校我就请了假回家。我从学校回到家,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上已经有了十几个未接电话。早上我没有开机,那位亲戚大概也是急了。好在我到了学校开机看了一眼。很少会有人给我打电话,所以我常常是关机的。
尤路安不在。我写了一张字条告诉他我要回一趟家。曾经被我称之为家的那个地方。
我现在手里剩下的平时打工还有原先存下的生活费,够我往返一趟了。虽然是姑姑姑父把我送进的精神病院,但是也是亲戚一场,还是回去看一眼吧。况且夏柠大概也会回去……那个考上了重点寄宿高中的,姑姑姑父的孩子。
再怎样,姑姑姑父也都养了我这么多年。即使不喜欢我的母亲。
我打开了电脑订今天的火车票。火车发车时间是今上午9:10,到达时间是10:00。
……
这日子口坐火车的人不多,大部分是出差的。所以票很好订。
下了火车时说实话我是有些犹豫的。明明才离开了这里没有多久,我却觉得这一切都变得陌生了,就好像是记忆中那些美好的时光都褪尽了颜色,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一样。
在去过很多次的火车站,却什么回忆也勾不起来,唯一剩下的,大概就是一种对于未知的焦虑。不是一星半点,是非常的焦虑。这种感觉类似于转天要上学交作业自己却堆积了七天的作业没有写一样。
好吧,这真的不是一个好的比喻。
虽然很矫情,但我真的觉得……人是会慢慢变得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的,到了最后,什么也无法使自己怀有激情和感动,只会慢慢变成麻木而疲惫的人偶。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和复杂得多。我不知道具体的医院地址,就去了姑姑姑父的家。结果一堆人都围在那里,我还看见了警察。
如果只是突发的疾病之类的,会有警察吗?应该不会吧。
我看见夏柠了,她哭着向我跑了过来,原本高高束起的长发显得有些凌乱。我还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结果她上来就是一巴掌,我顿时觉得耳边有些嗡鸣的声音,卧槽,这孩子干什么下手这么狠。不对,她为什么要打我?
“夏黎你个混蛋!这几个月你都去哪鬼混去了?!人家寻仇为什么会寻到我家来?!”夏柠沙哑着嗓子向我咆哮,像极了一只无家可归悲鸣的小兽。往日的天真笑颜再也寻不到半分,剩下的只有对于我的……恨?
“等……等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些被她搞糊涂了。这叫什么事?
“你还问我?你怎么不摸着良心想想,你这几个月是干了多少亏心事?!”夏柠依旧形象全无地向我咆哮,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里,“为什么你在外面惹事他们找上的是我爸我妈?!为什么?!凭什么?!”
什么意思?
“不是……姑姑姑父怎么了?”我有些慌了,算上我在精神病院待着的时间,似乎真的有几个月了。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夏柠不由分说扯着我向警察们拉起的警戒线走去,有人拦着不让过,夏柠就狠狠推了我一把,叫我自己去看。有一个警察问我,是叫夏黎吗?
我说,是。然后那个警察拿起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张被红色浸染了大半的纸条。我努力把它当成红色的颜料,但手却已经开始颤抖。那个警察把塑料袋的另一面翻转过来给我看。
这是送给夏黎的礼物。
纸条上这么写着。我的手脚开始颤抖,我甚至觉得我有可能就这么脚一软倒下去。可是我还是调整了一下呼吸,向那个警察发问:“我的姑姑姑父怎么了?”
警察沉默了一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他妈的怎么做心理准备啊?!”我觉得自己又要开始发疯了,已经努力去无视的畸虫开始往我的眼前窜,“你就给个准信,是死是活?”
警察道:“死了。”
“尸体呢?”
“楼上……”他还没有说完,我就不管不顾地冲上了楼。有人阻挡,我就狠命一推。
我他妈的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不就是……去了C市吗?
我不想承认那两坨血肉模糊的东西是我的姑姑姑父。我确实因为被送去精神病院的缘故,有些讨厌他们,但绝对不会想让他们去死。已经完全分不出是谁,甚至已经看不出人形的东西,似乎已经被扒了皮,以一种最为原始的红色姿态躺在地板上,血痕蔓延了一地。
血腥味催得我想吐。我也真的吐了。站在房门之外,半步都不肯迈进去。就好像进去了,我就会是杀人凶手一样。一直吐得再也吐不出东西了,我才捂着痉挛的胃部,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手机不停地嗡鸣,我只当没有听见。
下了楼,夏柠冷眼看着我,就好像我杀了她的父母一样。有警察和医师过来了,尝试着什么开导……放屁,我本来就是个精神病,开导管个屁用。
手机依旧在嗡鸣。
我还是接了电话。
“请问是夏黎先生吗?”
“是。”我为了控制住声线不颤抖,尽量减少说的词语。
“事发突然,请您节哀……您的母亲于今日上午十一时突发性心脏病抢救无效死亡……”
后面的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说不上有多悲哀,反正我是哭不出来。眼角撇见夏柠还在偷偷抹眼泪,我突然觉得她真有毅力,还哭得出来。有时候哭出来也许更好,可惜我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脑子乱成了一团,我突然很希望自己发疯。但理智告诉我我还不能就这么又被送去精神病院,我还有事情要做。我还要去……找,那个杀人凶手。也许这个想法疯狂又诡异,但是我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姑姑姑父死了,母亲死了,似乎……已经没有能够束缚住我的人了。
母亲的心脏,至少据我所知是非常健康的,我无法排除掉她是被杀的可能。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做错了什么?
有些人渐渐围了上来,是一些认识或不认识的亲戚。他们的眼里涌动着一种让我陌生的情绪,是悲伤,是疑惑,是愤怒,是怨恨,还是……恐惧?
“那个……夏黎啊,”有一个人出了声,是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亲戚,她说话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吓坏了我,“我们商量了一下抚养权的事……”
“那件事你们自己定吧,”我发现自己的声音陌生到另我自己感到恐惧,“我已经快十八岁了,随便找个人挂个监护人的名字不就好了?”
周围的人似乎都让我说愣了。
“我现在住在C市,在那里上学在那里打工。”我看着他们,不打算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他们,“我和别人一起合租房子住,我对天发誓我什么触犯法律的事情都没有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夏柠冷哼一声。
抛开她对我的态度,我觉得她是一个很坚强的姑娘。至少比我坚强,她还可以哭得出来,面对着着惨死的父母也没有过于害怕和失去理智。不过也许……是因为身边还有人吧。我看着不远处一个高大的男的。我依稀记得他,大概又是某个亲戚的孩子。其实除了我,家里的亲戚还是会经常走动的,孩子们也都认识,都很熟悉,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相互陪伴,也是一种福吧。
……
如果不按照小时算时间,我在B市呆了差不多三天。这三天里,我不停地为了姑姑姑父和母亲跑动,那种感觉我真的不想再感受一次。像是有什么东西填满了身体,还在不停地向里面灌,却无法让它流出来一样。原本想给戴奇拉打个电话,却也忘记了。最后,只有在第三天中午回到C市的火车上,拨通了电话。
异瞳。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够想到的,姑姑姑父和母亲被害的原因。
我需要弄明白,异瞳到底是什么,就算是弄不明白也好,我得弄清楚,异瞳的水有多深。尤路安说过,如果想要现在的生活,就不要过问他的事。那么他又是干什么的?我真的不认为,眼里充斥着各种怪异事物的,有异瞳的人,会安安心心地生活。就算是安心生活了,身边也一定会有其他的异瞳作伴。
“喂……夏黎。B市的事,我听说了。”是么?也难怪,姑姑姑父的事在报纸上还是占了一定的版面的。
“嗯。我就是想问问你,异瞳……通常都是干什么的?”我想着,用尽量规范委婉的语言问道。
“……你怀疑是异瞳干的?”戴奇拉老头子的声音第一次这么低沉,“我只能说,有可能,而且可能很大。异瞳圈子里的水太深,我都摸不到底。但是……你身边的人,应该不可能。所以我希望你还是不要太……排斥异瞳。”
“我做错了什么?”我几乎是不经大脑地发问。这个问题我思考了三天,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问的对象。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夏黎。”
“那为什么偏偏是我遇上这事?”我觉得我终于不再发颤的声带又有了颤抖的意思。
“这……”戴奇拉老头子似乎也答不上来,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最后说,“不管怎样,你还好好的,所以就好好地活下去吧。C市聚集了不少的异瞳,我们都是同类。”
同类。有任何的意义吗?我想要的不是同类,是家人啊。
“夏黎,你得坚强起来。不然的话,异瞳会把你吞噬的。”戴奇拉老头子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我沉默着挂断了电话。
一直问那个问题,无论是问自己还是别人,都没有任何的意义。结局就是这样,不停地问,不过是想要找个理由。一个可以让自己不至于那么难过的理由。天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夏柠的仇视,其他人各异的眼神……真是够了。还是到一个没有所谓亲戚的地方好,有的时候,人面对陌生人,要比面对熟悉的人,更容易吐露心声。
我突然有些想要喝酒。听一些大人说过,有什么愁事,就把自己灌醉了,这样就不用去面对了。我曾经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可笑的逃避现实的方法,但我想我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
回到C市,在距离尤路安的家没有多远的地方有一家超市。我想了想,突然记起尤路安的家里有酒。单身的男人嘛。而且我记得,他家的角落里,应该是有吧台的。
所以我还是先回了尤路安家。
很难得他在家,穿着身宽松的衬衫短裤,都是深色系。我这几天看黑色看的快吐了,他又给我整这么一出。
把东西都放下,我问他,他家里有没有酒。他怪异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问我是不是没有长眼睛,伸手指向了角落里的吧台,吧台后面的架子上,陈列着一堆酒。
“怎么,未成年人也学着借酒浇愁了?”尤路安依旧是那个调侃的语气,我听着不爽,却累得懒得和他计较。
“在这一点上你和千落那个小子还挺像,那小子也是,明明是未成年人却经常要酒喝,但是事实上他最爱喝的是巧克力奶。”尤路安手里的书页翻动着,搅得我的心更烦了,抬头看着那一瓶瓶的酒,想着怎么样才能把自己灌醉。
我听见尤路安下地的声音,他从冰箱里拖了什么出来。“好啦,小鬼来喝啤酒,还有点白的,实在不行还有红的,想喝甜的我记得应该还有果酒。慢慢喝,喝多了我带你去洗胃。”他说着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指着吧台里的酒,“这是我调酒玩的,你要是想喝痛快了,那边刚给你拿了一箱。”
我张张嘴,半天才挤出来几个字:“谢了。”
这句话是真心的。有的时候人需要的不是能够在悬崖边上拉住他的人,而是一个能够陪他一起跳的人。不是一个用“我是为了你好”来劝阻你的人,而是一个和你一起发疯的人。
尤路安听了皱皱眉:“真恶心。”
说完又晃晃悠悠地踱回沙发上,自己还顺手拿了瓶酒:“所以我讨厌小鬼。”
我把纸箱拖到沙发边上,也窝在了沙发里,拿着瓶酒,想着今后我的去路。
“想把自己灌醉就别想那么多,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尤路安扔下书,起开一瓶啤酒,“想说啥说啥,我就当你发疯没听见。”
“你有父母吗?”酒液顺着食道流进胃部,不知怎么的从来没有喝过酒的我竟然觉得啤酒的味道太淡。
“废话,没有我怎么在这?人工养殖吗?”尤路安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还在吗?”我又问,想起原先无意中看到的某个网页,拿了个玻璃杯,倒了一半啤酒又倒了一半白酒。一尝,还好。
“我不知道。”尤路安笑笑,“我被他们扔了,我没见过他们,见了也不认识。”
我沉默地点头。继续给自己对酒。听说把酒混着喝最容易醉。而白酒又是八大蒸馏酒之一。(八大蒸馏酒:白兰地Brandy、威士忌Whisky、伏特加Vodka、金酒Gin、朗姆酒Rum、龙舌兰酒Tequila、日本清酒Sake、中国白酒Spirit)
“你能看见什么?”我问,我觉得自己的脑子貌似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尤路安耸耸肩,直接对着瓶嘴吧最后一口酒喝了。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突然很想把所有的事通通说个遍,不管他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是谁也无所谓,是个人就好,只是想说,非常的想说,我这几天已经憋了好久了。
尤路安没说话,这让我感到很……欣慰?索性就这样说个遍好了。
“夏柠她是个很可爱的女生,长得可爱,性格也好,小时候经常会跟在我后面叫我哥哥。我那会不爱理人。等我终于想和她说说话的时候,她早就对我失去兴趣了。现在呢,搞得我跟她仇人一样。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况且我现在,不是也像她一样了?好歹她的身边还有人陪着,我呢?姑姑姑父的葬礼还好,除了搞得我跟个罪人一样。我到底得罪谁了?他们非要杀人不可?母亲的葬礼我自己折腾了三天,也没见有谁愿意来帮忙的,都说什么脱不开身。我妈又做错了什么了?是精神病就有错?我爸的死和我吗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只是我妈侥幸活下来了,我妈就是罪人?凭什么?啊?你说呢?”我自己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喝了半天也不见有个吱声的,我就站起来,却觉得地面有些不平。不平没关系,有地就好,然后我就走到了对面的沙发,尤路安沉默着看我,我拍拍他的肩膀,又恶作剧地用力向他的腹部打了一拳。他整个人缩了一下,拽住我的手甩到一边。
“搞什么啊,我没往死里打啊。来来,起来,打一架怎么样?把我打晕了最好,也许还能去趟医院?”我笑着捏住他的肩膀。用力,往死里捏。
“嘶……”我似乎听到了他倒抽气的声音,却依旧没有停手。我又把手慢慢滑向了他的脖子,慢慢锁紧,用力。一开始他依旧没有还手,可是后来我越来越用力,他不得不死死卡住了我的手。我好像听见他说什么,别过来。
什么别过来?我都掐住他了还叫我别过来?我甩了甩头,懒得去思考。后来他又腾出一只手伸向了我的身后,原本卡着我手的另外一只手还拉了我一下。我发誓我感觉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蹭过我的脖子。
折腾了半天,我松了手,倚在沙发边上,眼前不知不觉已经模糊一片。我一抹,才发现,自己这是哭了?呵呵,我居然还可以哭得出来?真有意思。
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继续絮絮叨叨,可泪水就像是断了闸的水龙头,怎么都抹不完。于是我就一直哭,一直说,一直到我……睡着。
……(以下第三人称)
尤路安看着沙发边上那个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的小鬼,放开了自打刚才被自己抓住就一直缠着自己的手臂的青色的蛇:“嘿,要知道,我这剩的血清可不多了,你这一口下去,他小命可就没了。”
那条蛇缓缓顺着尤路安的手臂爬到了他的脖子,然后顺着沙发背缓缓向着尤路安的房间爬去。
尤路安给戴奇拉打了个电话。
“哟,解决了?”戴奇拉的心情明显不错的样子。
“嗯。死老头子,我警告你,再有这事我不管了。”尤路安慢慢走进自己的房间,扔了条毯子在夏黎身上进了屋。
“怎么了?陪着小鬼聊天不好?”戴奇拉乐呵呵地说着。
“天杀的那混小子喝醉了有暴力倾向,我可懒得跟他较劲。”尤路安狠狠道,挂断了电话。
角落里盘踞着的蛇缓缓从角落里爬出,路过的巴掌大的蜘蛛慌忙给它们让路。白脚的猫儿惊得厉声尖叫,惊动了那一对形状奇特的鹦鹉。水缸里黑色的鱼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变色龙趴在地面上眼珠微转,而后继续不动如钟。绿鬣蜥拖着长长的尾巴趴在纱窗上,张开了脖子下面的鬣,悠悠地与地上的一条眼镜蛇对峙。保温箱里的蚕蛹不动依旧。
“呦呵,怎么跑出来了这么多?”尤路安明显懒得管这些小动物,自顾自扯出来一个医疗箱,“卧槽。这小子真够狠,刚结痂都要给他打裂了。”
腹部的肌肉之上,狰狞的疤痕像是毒虫盘踞。
自顾自地处理着伤口,尤路安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谁……做错了什么吗?”
“谁都没有做错。错的不是你们,是……”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