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砸！砸……
起哄的人群，摇晃的灯光，燥热的空气以及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叫骂声。
金币和酒水一同灌进柜台前的杯子里，人们对这两样东西的渴望度都是那么多相似，在酒水泛滥的地方总会伴随着金钱的交易。
但这次，人们所关注的并不只是那弥漫着罪恶香气的液体黄金，还有那置于透明杯中的闪亮金属。
这里是安莫城最大的酒馆，也是规模最大程度最为惨烈的地下拳场。
“不，不要杀我……求，求求你……”
或许是对方那满脸血肉的样子让他心生了怜悯，这位掌控了战斗局势的男人放下了被拎起者的衣领——这种无限制格斗里还敢穿着多余的衣物，只能说对方是一位完完全全的新手。
这不是在怜悯，男人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拳头打在这张让人看了就只会觉得恶心的脸上。
“谢谢……”
多么无力的词语，想要感谢我那就拿点实际的东西出来，天天谢谢这个谢谢那个的，要知道生命这种东西……
“下一次你可能就没命了，没这个能力就别来这里碰运气了。”
男人一脚把这道谢的家伙踢出场地，虽然下手还是很重，但至少是让他捡回来一条命。
或许是没有一拳砸到对方脸上的缘故，周围观战起哄的人群发出了嘘声，像是在嘲笑男人的“怜悯”。声音愈演愈烈，为了让自己耳朵清静点，男人选择沉默离去，顺手拿起那柜台上其中一杯装有金币的酒杯，不紧不慢的走出了这酒馆背后的拳场出口。
“劳刺。”
有人叫住了男人，对方的声音很是沉闷，像是从夏季夜晚吹拂来的热风，伴随着环境里暗暗作响的动静，这都让声音的主人显得格外神秘。
“有什么事吗？我亲爱的酒馆老板，我今天的拳已经打完了，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再上场一次吧？”
劳刺挑了挑眉毛，他的样貌平平无奇，甚至于说在这门口的灯光下还显得有些黝黑，可他裸/露的上半身却格外健硕，看上去有种蕴含着极致爆发的美感。
他是位强大的男人，可即便是有着常人无法匹敌的力量却在这个地方也只能靠打打这种违法的格斗游戏才能赚到钱。其他所有合法的财富来路都被圣女教和执法者垄断，劳刺不想把自己的头颅低于这些被帝国赋予了合法权力的非法组织，于是乎选择了这样一条违反法律的道路。
“刚刚你如果把拳头砸到那倒霉蛋脸上，你杯子里的金币起码翻一倍。”
沉闷的声音说着充满了诱惑力大话语，刚刚那哄闹整个场地的叫骂声似乎也被随着这句话投入四周的黑暗中而被一同带出来，在劳刺的耳边刺啦叫喊着。金币翻一番？劳刺捞起这杯子里的金币，握在手里谈不上沉甸甸，但至少它们的分量总比自己去给那些近乎榨人血的工厂劳动赚来的可怜报酬重得多。
“砸不砸是我的自由，即便是钱再多又怎么样?”劳刺嗤笑一声，像是在对老板这句诱惑表示不屑，他心里很明白什么叫做尺度——如果他一拳打死了那位倒霉蛋，那么他以后就别想再继续把这个工作进行下去了，这身边的老家伙一定会让他滚蛋的。
“你要我走可以直说，没必要这样来坑害我。”劳刺的声音变得有些冰冷，在明白酒馆老板的意思之后他显然变得有些不高兴起来，而对方只是呵呵一笑没有多作解释，应该是默许了劳刺对他的揣测。
“如果不是因为一些缘故，我可舍不得你这棵摇钱树就这样被我赶走......来，抽一根。”
说着，老板递过来一根香烟，劳刺也不推辞，拿过手里就扔进口中叼着了：
“因为什么？因为我是熔炉的人吗？”
“你都说出来了那我也省些口舌了，”老板的眼睛深凹进眼眶里，那皱巴巴的皮肤像是被针线缝好才勉强支撑起这张脸皮正常展开一般，嘴巴上也被这风吹裂开了几道口子，明明快到夏季了，这座城市的夜风还是那么凛冽逼人，“我们不敢站到你们熔炉这般，当然——我们也不敢押宝到执法者身上。”
他只有带着自己的酒馆一直呆在灰色地带，才能在这两者之间互相讨好得以一块喘息之地，倘若盲目的站边反倒是一件十分愚昧的事情，即便是他站队的那一边赢了又能捞到什么好处呢？相反的，一旦所站边的势力倒下，那么庞大的身躯轰然压下，这老人和他的酒馆就会在这样的惨剧中被碾压成一堆齑粉。
“指正一下，那群家伙可称不上是帝国执法者，不过是一群聚集在一起的暴徒罢了。”
劳刺借了个火，将口中的香烟点燃，缭绕的烟气在两人之间飘荡，同美酒一样令男人心醉神迷的香气让劳刺的头脑好好放松了一下，伴随着一口烟气呼出，整个人就像是被打开了各种感觉器官一般，享受到了这本来应是凛冽之风的温柔抚摸。
老板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在他眼里劳刺这样评论非但没有显得有些自大，反而十分合理。因为他知道这位健硕的男子在来到安莫城之前是做什么的，自然对劳刺的评价很赞同——他本就是一位从执法者退位下来的家伙，那当然是有这个资格对这群执法者作出评价。
“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这群执法者的平均实力同样有些让别的城邦执法者有些汗颜了，”劳刺顿了顿，脸色没有刚刚那般轻蔑和不屑，炯炯有神的双目看向无法穿透的夜，他看上去格外凝重，“虽然人数不多，但最弱的一位都能在别的城邦里随随便便当一位执法队长了，更别谈那第三强，第二强甚至于说.......那第一位的执法正官了。”
劳刺口中的执法正官，就是每一座帝国城邦里执法者们的头，而相对应的，在安莫城中他们的头就肯定比其他城邦的执法正官恐怖不知多少倍。
“这么可怕吗？”
老板惊呼了一声，他从未正式去了解过这群暴徒的真正强大，当这样一位“很有资格”的男人如此评价到的时候，他心里不禁认真思考了很多。是走这边还是走那边，这老头的心思零零碎碎的，但至少是更加笃定了他不与执法者作对的想法，至于要不要跟教会和熔炉对立......
他又看了眼自己身边的劳刺，这个念头还是算了吧。
“对了，我听说你们老大的处刑日子被延后了，不过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来这里打拳，该不会那人跟你们熔炉的其他人有矛盾吧？”
“情况是很危急，但这影响我来这里赚钱吗？”
劳刺扭过头去很是疑惑地问道，看样子他对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都这样了还回答酒馆老板八成是因为对方递给了他一支不错的香烟来享受。
“容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你们熔炉和教会联手，有把握压住那群家伙吗？”
“......”
劳刺手指夹着已经快燃尽的香烟，双眼看着前方，没有立刻回答这一个问题，就像是遇到了一个很难作出抉择的题目，他在不断思索中更改答案，神情也随之越来越焦躁。
劳刺不知道该怎么说，倘若真的有这个能力打压住执法者，那么他们的老大也不会就这样被执法者们强行带走了，而随之产生的很多问题就足够他们熔炉和教会去头疼了，所以压根就没有那个闲工夫去考虑自己是否能跟执法者抗衡。
就像是大难临头的两只猎物，在即将崩溃瓦解之前也只有抱团求生，在猎人面前作出一副鱼死网破的虚态。
“很难回答的话就不用说了，”老板叹了口气，劳刺这般状态也是在无声之中告诉他或许压根就没有想过去压制住执法者，反而像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而拉拢到一起的难兄难弟，“虽然不是很乐观但我还是很惊讶，一直沉默不言的圣女教如今也学会拉拢伙伴了，这很难不说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于那些圣女教的信徒们来说是这样。”
“我跟他们副官，就是那身材高挑喜欢穿着纯白色盔甲的那家伙，叫什么我也记不清了，我跟他四六开。”
劳刺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出来，像是在告诉老板什么，但更像是在战斗之前的自我估量。老板把烟掐灭，将风吹到自己老夹克上的烟灰拍落，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
“你六？”
“我四。”
劳刺没有任何迟疑，直接给出了自己答案。
身上的旧伤是不可能痊愈的了，不然他也不会放弃自己在别的城邦那份不错的执法者工作，而相应的也是为了躲避一些不必要的仇家追杀也才来到了这座叫做安莫的城邦。
虽然曾经也算小有名气辉煌过，可现在的劳刺不过是一个吃着老本靠打黑拳维持日子的家伙罢了，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斗志恐怕都比那位喜欢亲自执行处刑的执行副官弱上许多。
“他叫安格道尔，其实你这样说我也还是惊讶了一阵子的。”
“因为你之前还觉得我比他都要厉害吗？”
老板咧开嘴笑了笑，那被香烟熏黄的龅牙看上特别碍眼，不过他才懒得管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形象，只是自顾自说道：
“不，我甚至都不敢想你居然能跟安格道尔四六开，要知道我还以为你连那执法者里面最弱的家伙都打不过呢！”
劳刺听完愣了一下子，随之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两个家伙站在酒馆外面笑得十分嚣张，将那灯红酒绿的酒馆丢在身后完全没有顾及里面喝着闷酒的顾客们，而那些家伙一看到门外大笑的两位是劳刺和酒馆老板之后连酒劲都醒了不少，还在庆幸刚刚自己还好没有上头出去找他们的麻烦。
没人敢来打搅这两人的大笑，随着声音渐渐衰弱，他们甚至能听出这里面的苦涩和后悔，他们本来嚣张的笑声也逐渐被门外漆黑的夜给吞没，最后化作了劳刺那离去时的不甘背影。
如果我年轻十年，又怎么会说出这种没志气的话来？
如果是那时候的自己，劳刺觉得自己说出口的就不会是跟什么安格道尔四六开了，那应该是跟那执法正官十零开——他十而对方毫无胜算。
“要救，老大肯定是要救的，毕竟在这种地方，也只有他才能把我们这群本来没什么斗志的家伙们聚集起来了。乱啊，到时候肯定很乱，老家伙你这种人就赶紧咬紧自己的假牙松一松自己的裤腰带有多远就躲多远去，我们可不担保你们能在这冲突里面能够安然无恙。”
劳刺边走边说，头也没回。
酒馆老板笑骂了几声，说自己牙齿还没掉光了，不需要什么狗屁假牙，可当听到劳刺最后那一段话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自己从年轻时就开始苦心经营的酒馆，他不怕没钱赚，就怕那教会和执法者的冲突之后，自己的酒馆就没有一丁点地方站立了。
这是他的家也是他的一切，自己一生孑然，没爹没娘无妻无子，有的也就只剩这一间说烂也烂可摆在安莫城里却格外繁华的酒馆。说真的，如果真的逼他到了那一步，老头很难不保证自己会狗急跳墙谁也顾不着了。
“妈的......一群混账！”
在骂执法者，也在骂熔炉和与他们站队的圣女教。
这件事对于老板来说是一件十分特别的事情，关系到他一切的事情，让他回去之后还拿笔有模有样的写了好大一段话来记载自己今天了解到的事情，最后落笔也不忘继续咒骂这两边天杀的家伙们。
特别，真是太特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