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盖昆的家所在的街道不是很长，而且脏乱得很不像话，就像是一处荒芜很久的遗迹一般，但仍有不少的生命在这里居住。
乱石，杂草，还有一侧礼堂尖顶上那挂着一把老式突击步枪的圣女小石雕，一切都显得那么凌乱，而这些景象在向人们展现这里不怎么和平的同时，也在无声诉说着过去发生的事情。
或许是战火燃烧过这里，但也或许是那些致命武器的流入毒害了这里，可无论如何探索其过去它都失去了一块宜居地区该有的条件——这里是混乱的街道，但也同样是这些人们居住的地方。
就在这条街道尽头不远处，有着一栋装修老旧的二楼建筑，它看上去不怎么起眼，毕竟风格跟这条街道沿路的建筑都差不多一个样，但它却又有着自己不同寻常的地方：那门外，立着一个贩卖机。
好吧，如果说这也算不同寻常的话，那么那在圣女雕像上挂着突击步枪的礼堂简直是异类中的异类了。
但对于这片区域的人来说，它的独特并不在于这个自动贩卖机而是在于这栋小楼的主人身上，那家伙才是让这建筑显得格外不凡的关键所在。
这是一处照相馆，但它从来不对外开放接客，有不是说馆主脾气古怪，只不过是因为这里的人们也没几个想通过照片记录下自己活在尘土里的臭脸，既然没有生意那就没有任何开放经营的理由了。
在这二楼的狭小空间里，墙壁上挂满了被精致相框装裱好的照片，有山有水有天空，看上去都是些很普通的画作，却被这里的主人用一种十分质朴认真的态度给挂在了这墙壁上，就像是一些极为珍贵的宝物一样。
中年男子的手轻轻擦过这些相框的表面，刮下些许灰尘。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呢绒风衣，头发认真梳好像是一位一丝不苟的优雅绅士。嘴里的香烟还在烧着，飘出来的烟气环绕在这片小空间里，这些气体让他的面孔显得格外朦胧。
“这……不对，这张照片不应该放在这里。”他嘴里念叨着什么，看了几眼这些照片的摆放位置，好像很不满意一样又重新取下来摆了一次，但没过多久他又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摆都显得这二楼太过于空荡了，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放弃了继续布置这些相框的想法。
不过是些惨痛的回忆罢了……
男子转身离开这二楼，留下这些相片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仿佛被时间永恒冻结在这块狭小的楼层之中。
倘若仔细看这些照片，这些哪里只是普通的风水被记录在这相框之中——那些地形之中，分明是尸横遍野战火燃烧，没有一寸土地是看不见血和残肢的！
冬季肃杀的风从二楼那合不拢的窗户里吹进来，在男人离开之后这里彻底失去了生命的气息，每一秒都在弥漫着冬季的冰冷氛围。
就跟那些照片上消失的生命一样令人心生寒意，让人不由自主的浑身发抖。
——
“格姆，你在吗？”
Apex的突然来访虽然不是什么值得格姆去热烈欢迎的事情，但能见到这位在这片区域小有名气的少年，格姆觉得自己还是要好好接待一下他——虽然跟Apex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交情，唯一能摆上台面的就不过是自己曾经帮助过他几次罢了。
“有什么事情吗？”
格姆推开门将Apex迎了进来，外面趁机涌进来的寒风让他不自觉的将大衣领子紧了紧，生怕那风钻进自己肉体与衣物间的缝隙，带走他本就脆弱的体温平衡。
好冷啊，这该死的冬天怎么比在麦迪斯山脉上的冬季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少年进屋没有急着将自己前来拜访的目的告知于他，而是安静的绕着这一楼走了一圈。书籍和笔四处摆放着，看上去很是凌乱，按道理讲喜欢看书的家伙们一般都对书籍很是爱惜，不过现在看来也不尽然相同，格姆就是很特别的例子。
除开那些杂物和书籍，Apex还找到了一些特别有趣的老物件，上面没有灰尘说明格姆近些日子打扫过或是使用过，看样子格姆很是爱惜这些东西。
“这玩意，是怎么运作的？”
Apex轻轻拿起其中一只金属制成的青蛙，它的屁股后面有个发条，虽然这东西很明显是在叫Apex去拧它，但出于谨慎他还是老老实实去询问格姆了。
“像这样，扭几下它背后的发条，然后它就会……”格姆将这只青蛙放在桌上，背后的发条开始转动，发出咯噔咯噔的转动声，随后这只青蛙开始蹦跳。“像这样跳——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不，龙来说可能觉得这些东西很无聊，但它确实是我童年的一大乐趣。”
“挺有趣的，不过让我觉得更有趣的是，”Apex将视线从那发条跳蛙身上慢慢移到格姆脸上，这位中年男人外表的沧桑非常有感觉，除开些许疤痕之外，他那一直睁不开的眼眸像是在哀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人的。”
这话听起来很怪，不过对于Apex来讲却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觉得自己从未真正意义上暴露过自己非人族的身份，就连融入这里都是使用了一个编造出来的孤儿身份，还将自己塑造出来的肉体随着时间的变化慢慢成长，为的就是不让别的人类看出自己的种族上的端倪。
不过格姆很是随意的讲出来他的真实身份，弄得本来没多少兴趣的Apex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很多方面你都在暴露自己，Apex，你倘若真的想要融入人类社会，或许还得花更多的时间去学习人是如何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相比其他生命，我们真的复杂太多了。”
格姆笑着，像是很自豪人类的复杂性。他走进一楼的小房间里面提了壶热水出来，也不问Apex需不需要就直接倒了两杯白开水，他一杯Apex一杯，明明是平淡无奇的水，却让他拿捏出了美酒的感觉。
没错，你们人类确实很复杂。Apex点头不予否认，他自打想要留在这片区域开始，就一直在学着去模仿人类，不过越模仿越是觉得人类不值得自己这样去在意——优点很多，但缺点更多。
从父母的怀抱里离开，Apex想要得到的是世界带给他的无穷新鲜感，而不是从人类身上看到的那些让他作呕的特性——即便是他们身上也有让Apex感到佩服和赞扬的地方。
“光是你这双眼睛，就已经说明你的来历不凡了——我就问一句，既然你们这些弄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么所谓龙族的栖息地龙谷是不是也是真实存在的呢？”
“格姆你应该换个角度想，如果龙谷真的存在，按照你们人类现如今对世界的探索和发掘程度，那它早就成为了一处你们的观光景点了，说不定我们龙张开翅膀飞回去都得要买门票。”
Apex用着很平淡的话讲了个笑话，格姆拍了拍手笑着表示很赞同，同时他也很惊讶这位平日间在那些孩子口中极为冷漠的家伙居然也有幽默的一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十几年来的学习，还是让这条龙学会了一些人类的特性。毕竟幽默，在人类对龙的刻板印象里可不是与生俱来的性格。
“好吧好吧，这些闲话就聊到这里了。关于你的上门拜访，恐怕不止是来我这跟我聊聊天的吧？”格姆将这杯中的水喝完，像是享用了什么极佳的美酒，很是舒服的嚎了一声。
Apex也不啰嗦，他指了指这只青蛙然后说道：
“挺有趣，能送我吗？”
“不是，你就为了这个上门找我？”
“当然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要带走它而已，最主要的还是想找你拍照，毕竟只有你在这个地方接受这种业务。”
Apex瞧见了放在角落书堆上的那几台照相机，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些就是格姆的家伙们了，而且看上去款式有些老旧，跟他之前在酒馆电视机里面看见的照相机广告上的相比像极了老古董。
格姆愣了几下，照相？这家店他也是对外宣称是照相馆，但从开始到现在他除了给那酒馆老板拍了张结婚照之外，可以说是再也没摸过那些相机了，这头龙怎么就想着上门来拍照片了？
“你确定要给你照相？”
“不是给我照相，是给我拍几张这地方的照片。”
意思是是想记录一下这个地方咯？格姆摸了摸自己那有些扎手的下巴，略有些不情愿的看向了自己摆在那堆书籍上的相机——都是些胶卷机，毕竟在这个地方可没有什么机器能给他把数字化的相片洗印出来。
格姆又看了看坐在不远处椅子上的龙，有些不敢把自己想的话说出口，毕竟跟龙这种生物谈条件他或许还是第一次，但看在Apex好像并没有那种想象中的难相处之后，他还是讲了出来：
“那么你能给我什么报酬呢？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是在交易吧？总不能让我白费力气和胶卷给你照相。”
“……你想要什么？”
Apex给了他一个很大的发挥空间，当一头龙对他说想要什么的时候，那就可能代表着格姆能从Apex这里得到一些平日间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Apex可是一头巨龙，它能给予的东西格姆根本无法想象。
无尽的财宝？传说巨龙都喜欢收集这些东西，那么Apex也不例外会有一个藏宝洞吧？但这种要求对于格姆来说显得格外低级，他活在这里并不需要钱。
或是不同寻常的一件宝物？但格姆真的敢收下那种东西吗？他自己估量着自己，即便是Apex能给出这样的东西，那他又该如何保存呢？无非是将自己存在一个终日惶恐的日子中罢了，格姆可不相信自己能在这种地方抱紧一头巨龙给予他的宝物。
那么他想要什么呢？格姆环顾四周，那些书籍大多数都是些关于艺术的玩意，他其实也看不进去多少，或许艺术修养对于一位摄影师来说也是必须的东西，可格姆曾经的身份不是摄影师这么简单。
那些挂在二楼的相片，曾经都是他随同一支军队所留下来的记忆——他是一位战地记者，而且还是一位站在被镇压的叛军那边的战地记者。
这也是为什么他只敢抱怨这里的种种不好，却又不敢离开这里前往那些宜居的地区和城市。因为他是那群叛军里少数几个存活逃掉的家伙，如果他回去那些城市，那么身份曝光被捕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他到底想要什么？
格姆又看了看Apex，但现在他突然有了一种想法：
“那个……我的要求也很简单，Apex你能变回龙族的模样吗？”
“那很简单，怎么了？”
“那我的条件也很简单，你能不能变回龙族的模样同我在那花田里合影一张呢？”
格姆看上去有些兴奋，那是他已经死去很久的记者之魂开始燃烧，只不过这一切都不再是为了所谓的曝光度和名气，而是为了记录一些令人震撼的存在。
倘若不是Apex承认，格姆可不敢随便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族的存在。那既然都存在了，为什么他就不能拍一张照片记录下来呢？
而且还必须的是胶卷留下的记忆，因为胶卷的真实性可不是那些能被随意更改的数字文件能够相比的。
“听上去很简单，不过我想我们得换个地方拍照才行了。”Apex思索了一下，看上去是同意了，但却想要格姆更改合影的位置。
“为什么？那片花田难道不是一处很好的照相地点吗？没有人来目击你的存在而且美得惊人……”
“嘘，你知道么？正是因为美得惊心动魄，所以你忍心让我那庞大的身子压迫在那些花儿头上吗——那可是对生命的屠杀。”
Apex显得格外认真，根本不像人们口中那位冷漠的少年。
“……你说得对，就这样定了，你先随我上楼准备一下吧，对了，今天就拍吗？未免也太着急了点。”
“嗯，今天就拍，我有急事。”
Apex轻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