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江雾里阔,新月迥中明。
却见两人月下对坐,四面竹林环绕,半空中弥散着朦胧薄雾,好一番诗情画意。
云空静静望着眼前的美人出神,甚至一时间忘记了呼吸,生怕惊扰到这似画中走出的人儿。
白纶缠两半盘圆丱,随垂发披肩,俏鼻樱唇、蛾眉螓首、云容月貌,玉骨冰肌如凝脂,吹弹得破,不施粉黛却也白璧无瑕。对襟半臂素纱,墨纹云肩霞帔,乌丝贴臂袖,玉衿挂绦系柳腰,薄裳浅开,可窥一缕腓处风光。黑边金红心衣紧贴着挺拔玉峰延至脐下,于蝉翼单纱之下若隐若现,一展凹凸玲珑,窈窕身姿。盈盈明眸,似生横波,透显半分忧,半分迷,正小鸟坐姿,却也望着云空。
两人就这样静坐不语,时间也仿佛被定格在了这一瞬。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面前的人儿却缓缓抬起了纤纤玉手朝前,云空也同时温柔的向其伸出手臂,想要轻抚面前这绝色人儿的脸庞。
就在云空的手指即将触摸到她红润脸颊之时,一阵浅浅涟漪泛起。他又一次,扑了空。
再看月光之下,哪里有什么两个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云空一人与他,不,应该是她自己的倒影。
水面溅起涟漪打破这夜色湖面的宁静,也打碎了云空的清醒梦。翻开那只触了空的手掌,青葱玉指上还余留着几颗晶莹水滴。“呵。”似自嘲般苦笑一声,又将手掌翻过,玉指前倾,那一粒粒水珠也顺着从指间滴落,又溅起湖面的浅浅涟漪。
低头又见归于平静的水面,她的倒影又逐渐清晰,“为什么我却不能将你拥入怀中?”喃喃自语着,后又自觉这话难免过于幼稚,摇了摇头遂遣愁索笑,挥袖而离。
翌日
避尘洞府内,云空踩着脚下蜿蜒的青玉石砖路穿过一片小山林向着上方一处峰顶走去,登顶处有一座凉亭,远望能见有两身影对坐其中。定虚子就坐在亭内东向石凳上,而他对面西位也坐有一青服老道,正闭目举杯,细品茶香,脸色红润,精神矍铄,不似耳顺、花甲之年。
“师父,惊林前辈。”云空站在亭口向着两老者作揖行礼。
“嗯,来啦。”简单的回应一声,定虚子没有太大的反应,背对着云空望着远处的风景怔怔出神,良久过后,“唉……真当是便宜你这老儿了”似认命般低头长叹,又侧头看向那被云空唤作惊林前辈的道人,“我定虚子一生仅有这一名爱徒,云空予我也如同亲生骨肉一般了,这些年来从来都是如掌上明珠般护着不舍得让其苦着累着,却不想也是我老糊涂了啊……唉……惊林老儿,先前你既应了我,如今可莫要反悔。”
那惊林道人闻言也是一笑,浅泯了一口杯中茶,“呵呵,我堂堂万剑宗宗主岂是那出尔反尔之辈?何况云空年轻有为,悟性不凡,入了我宗,也是一桩美事……倒是你这老顽童,莫不要太过后悔而致气急攻心了。”
“你这老不死就偷着乐吧。”定虚子胡子一抖,翻了翻白眼,这才转过身来面向云空,“嗯……云空啊,为师先前嘱咐于你的几条事项你可有牢记?”
“回师父,徒儿自是牢记于心。”
“那行吧,既是如此那为师也就不多问了。不过如今你已是能境中期,趁还有机会,入了宗派也可免遭为师今日之困扰。”
没错,定虚子作为地境修者,当年突破地境后没多久就收到了天降神旨,要其入神宫任职,而在那之前,定虚子也本是如此打算,但谁知他竟会遇云空这一良徒,又叹其惊人悟资,便多次借口推延,欲对其传道受业,但今日已是最后期限,若是再不受旨,便会被神帝降罪于身。
这也是当今天下修仙界的一大无奈,凡修为突破地境的散修或不入流之门派的人士,都会被神宫降旨诏安,除非在凡界大宗派或效力于人族皇室者可仅挂一神宫闲职,有名无实不上九天,免于此遭,而那惊林道人作为当今天下四大宗派之一的万剑宗宗主便是如此躲过一劫。当然,入神宫对于大部分闲云野鹤而言都是一桩好差事,只是对于少数像定虚子之类沉于安逸现状的人才是苦活。
又叫云空上前,从袖口召出一把华丽宝剑,幽幽泛着白光,着柄虚空舞了两下,只手负剑横在身前。“此剑名唤凤启,乃是我年轻时偶得,实乃一灵器。为师自是知你不喜舞刀弄枪,所以也不想你有机会用上它,但外面的世界可不像我这避尘洞府,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者,你既然去了万剑宗,怎说也得有把佩剑携身莫失了身份,也不用万剑宗那堆破铜烂铁了,以后逢人也莫说为师亏待了你。”说最后两句话时,刻意把声音提了几个调,似向某人暗示着什么。
“哼!”正喝着茶水,那惊林道人听到这句话却差点没被呛住。冷哼一声怒目瞪了定虚子一眼却也懒得耍嘴皮之功。
“徒儿谨听师尊教诲。”云空双手接过凤启,鞠身作谢。
定虚子又解下腰间一小包囊,顺手丢给云空,“这乾坤袋里有为师为你准备了一些杂物,你以后多多少少也会用上……事已至此,罢了,为师也不想太作煽情,你准备准备就随你惊林师伯上路吧,现在我就想再好好看看我这洞府光景。”
见师傅有独处之意,而惊林师伯也已经默默起身向峰下走去,云空也不好再多说,只好紧随离开,只是刚走几步似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看着定虚子的背影,屈膝而跪,弯身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定会将师父铭记于心,不辱师命!”
定虚子没有转身,望着远处的云彩默不作声。良久,云空才起身,又拱手行一礼“师父,徒儿告辞。”这才离开。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定虚子这才缓了缓神,面色复杂的自语着“山中无甲子,百年如一日。两百年了,没想到这就已经两百年了。”
突然又似想起什么高兴的事情,扶须自笑。当初收徒之时,自己从没想过会是今日这番模样,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回想起最开始的几年,云空这孩子就表现得异与常人。首先,云空这孩子的体质不是有记载中的任何一种特殊体质,常规主动修炼的吐纳之法于他没有一点用处,却不知怎的能在无形之中将周围的天地灵气吸引汇聚,凝为己用。寻常功法一点即通,一练即熟,但对于武功秘籍之类的争斗之技,也似天生厌恶般无论如何都不愿学,实在是没有办法,定虚子也是技穷,只能让云空守丹炉,观摩学习炼丹之道。仅仅用了数十年时间,便可谓是达炉火纯青之境,或许所谓天才也不过如此罢。
后来的数十近百年,在定虚子将能传授的技艺知识教遍之后,也曾建议云空下山磨炼一番,可奈何云空总是以诸如不想留师傅一人独在洞府中受了冷落之类等各种借口推脱,宁是不肯下山,定虚子也拗不过她,就随她自由去,后来就可见云空常于偏山月池旁,时而阅书时而作画,又或者喂品品茶喂喂鱼,惬意生活,好不自在。平日闲来无事就动手在周遭种些奇花异草,硬是将避尘洞府大改模样,焕然一新。而且还练得一手好厨艺,隔几日就能让他尝到点小菜,喝点小酒,有这样一如亲女儿般的徒弟,定虚子还能有何不满。
不过一想到这女徒儿,就不得不提当初收徒之时,云空也就是长相清秀阴柔了一些,体格或许较常人要薄弱一点。但谈吐言举之中,怎么看都是个男娃。而入门之时云空刚过十二岁,修行了有差不多两年左右时,忽于一天夜里闯进了定虚子的修炼房,面色苍白,单手捂着肚子带着哭腔说不清话,裤腿上还能看到一片血渍,着实是把他给吓坏了,连忙牵动法力仔细检查了云空的身体,一遍,两遍,三遍,却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只得先好生安慰了一番云空,才让他开口。说是他这前几个月中总有几天会觉腹部绞痛,心烦气躁,起初他以为不过是上了火或者吃错了东西也不敢来找自己,等隔了几日自然就好了,但未想后来几月也是如此,今日更是半夜发作将他搅醒,起身后却发现自己的小牛牛不见了踪影,而下体更是血流不止,以为得了怪病,慌忙之中便来找自己。
听完之后,定虚子大感诧异,又沉了沉气再为云空把了把脉,果然这回发现了一处细微的紊乱,这却应是女子月例之时才特有的脉象。再结合云空所说,定虚子不免有了一个不敢深想的猜测,但奈何治病得对症下药,只得沉住气扒下老脸细问了云空一番关于身体上的私密之事。答案在意料之中却也在期望之外,全部都精准的对了上去,结果无二只能是此时的云空已为女儿之身。在艰难的告诉了云空这个答案后,两人的面色都是十分复杂,定虚子也自谓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见得心里会有什么波澜,此时却也完全沉浸在了惊愕之中,当真是前所未见,前所未闻。本来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个清楚,但一看到云空那小脸上迷茫无助夹杂着失落难过的神情,也是心头一缩,强行按下了这个念头,怕再碰了其伤处,便不再多问,只是将她送回卧房里再嘱咐她这几天好生修养,将就着取了几块白巾来支支吾吾手脚并用的才讲清用法便留她一人平复心情。
云空不吃不喝在屋室中呆了一月有余才肯出门,但还是在有意的尽量避开自己,也是惹得定虚子十分恼火,最后还是唤了她谈话,记得见面之后,云空的表现的除了冷淡了一些就还是和寻常一般好似无事发生。无奈只得有意无意之中提点她莫太过于自卑,修仙之人重在养内,躲得过他人也躲不过自己,何必烦恼,不如逍遥,作为师傅无论怎样也定不会嫌弃。云空也只是点头而不语,也不知是否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不过她不说,自己也不好多做过问,毕竟这道坎最后还是得她自己跨过去,其他人也帮不上忙。
其实定虚子在那段时间也没有闲着,每天忙于查阅古籍资料,试图寻找解决云空这种情况的方法或者至少找到一个先例能安慰她也能安慰自己,可翻遍群书也不曾找到一毫蛛丝马迹,细思之下,结合云空的特殊体质,资质与过往,定虚子也大概知道了如今云空这番变化多半是与她那不明生世有关,这件事若是被他人得知以后恐怕会引来灾祸,所以此后关于这件事也绝口不提,逢人只道是麾下从来都只有一女徒。
幸运的是,自那以后云空也逐渐想通,不再躲避,笑颜也越来越多,似又回到了从前的性子,甚至还接受了自己为她去定备的女装,着实是令人欣慰啊。
转眼两百年过去,那个曾经的牛娃已经破茧重生,如今已长成了亭亭仙子……想到这里,定虚子脸上的笑容又浓一分,下一秒却又皱起了眉“唉,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云空啊云空,你可要记得师傅,可不要被那些莽夫糙人拐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