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午,之前爸妈、外婆都没跟我说过的,我住进的那间病房里,走进一个许久不见,但也算熟悉的亲人。老妈见到他,也起身迎接:“小舅父,你来了……”
老妈叫小舅父,我的叫法就是小舅公了,眼前这位在南方男人标准来讲,还算是偏高的,话说包括外婆在内的三兄弟妹,身型就没一个不高不挺的,在这之前老妈对我说得挺多的一件事,就是我能长过180,得归功于外婆的基因。
大舅公是外婆的哥哥,在我大学之前同老妈一起去过两次苏市,大舅公一家在苏市安家落户,生活水平挺高的,包括我大学那年,谢馨姨有一次到锡市出差,顺道就到江南大学看看我,给我带了些吃的、泡的芝麻粉,以及这次我住院,大舅公挺早得知我的病情,在所有亲属里,他们一家是对我金钱援助数额最多的,具体我倒不是很清楚,毕竟我没主动向爸妈询问起家中亲族每家支援我们多少,但以大舅公的和善可亲、愿意伸出援手的性格来想,应该是过万吧?
小舅公的话则是外婆的弟弟,因为家庭条件和婚姻关系不算和谐稳定吧,所以他们一家与我们一家的往来挺少的,过年也不互相走访、拜年送礼的。这次我得这大病,大舅公是给我们一家一定的经济支持,小舅公虽然没法做到像他哥哥那种地步,但他是在n市的,而且我之前……可能在家里人聊天的时候有提到,但我完全没在意吧,小舅公他以前的工作居然是……
“牛牛,好久不见。”小舅公冲我打了这声招呼,我……也只是点点头,不做语言回应,一是现在我的讲话不流畅,不愿多说,主要还是他这问候的语句怼我脸上,的确有、尴尬啊——好久不见是不假,但我俩又不是好兄弟多年不见?何况我现在正躺在病床上呢,你难道还想让我像正常人那样,露出一副笑容,招招手对你也来一句“好久不见”?有啥意义呢……
不料见我只是点头示意,没有开口说话,对老妈问道:“牛牛现在语言中枢被伤到这么厉害吗?”老妈扭头看向我。
“章启轩,说话啊。”
老妈这种话风、这种台词,像极了之前在我血管瘤没破裂、没住院的时候,别人与我妈聊天,言语中像想让我展示什么才艺,我不太情愿——感觉自己像只为他们取乐的表演动物,但老妈似乎却是命令我这么做,以获取在他人面前的满足感。我之前是有这么理解过的,不过现在,虽然听老妈这么说,让我有种本能的排斥感,但我还是没有冲她大吼大叫,我眼神里麻木的光泽一闪而过,随口应了一句:“舅公泥……好。”
在老妈和小舅公继续聊着的时间里,我是发现,他是拎着包带着东西来的,但看这架势也不像带些营养品来慰问我的……我听了一小段他们的谈话,让我得知一个比较惊讶的事情——小舅公他是过来照顾我的,说白了,今后的一段时间里,他是成为我的护工了……
之前没跟你们过多谈及医院的护工,他们其实并不在医院的体制里,但医护人员也默认他们的工作需要。他们是在病人住院期间,万一时间较长,或是一些脏活累活,家里人不愿在有外人的时候干,那交给护工肯定是比较轻松的选择。但护工雇佣的费用,与其说“不便宜”,如果像你这种情况,住院时间较长,那不如直接说“贵”好吧?
一百多一天,知道这份费用也包括他们整个护工工会的中介费,但这么算也是挺贵的,我大部分时间是躺床上吊水,需要护工做的事情其实也没有多少,所以家里人,尤其以我母上大人为例,想到额外一笔开支花出去,积少成多,心里也膈应,于是爸妈、外公外婆可能商量一下,就想到了小舅公。小舅公有一段时间是没有正式工作的,这我知道,但他在那段时期还到过医院,做过服侍人的护工,这我是没想到的。
由于不是工会里的人——小舅公他也不愿做这份不稳定的工作做太久——虽然不会受到相对正式(有工作服)的护工群体的驱逐、排挤,但毕竟是少数比不过多数,病患家属就算有机会在小舅公这类个人护工,和所谓专业一些的护工当中选择,他们第一反应肯定是选工会里的护工,心里更踏实一点。小舅公当年是没进工会,只能比其他护工开的价位低一些,以此有竞争优势,他的看护也不是说粗糙不堪,一些知识他还是做过功课的,可以说当时有病患家庭可能因为经济拮据,选择雇他的话,算是小赚一下吧。
小舅公接替我前些天护工大叔的工作,负责照顾我,管中午、晚上两顿饭,费用算是大部分护工基础的1/3到1/2之间的水平吧,管饭是一大原因,主要还是亲戚之间互相帮助,给我妈、我外婆(他姐)面子。我是小舅公的晚辈,小时候见过他时,他对我也挺亲善的,相信他照顾我,也会比之前他照顾陌生病号的时候尽心一些。
不过嘛,就性格而言,我毕竟跟大舅公相处、交流的时间不算长,所以日常他性格如何,我不是很明白,但外婆和小舅公的性格,我觉得是挺有共同点的:都挺唠叨的。小舅公可能是事先跟我妈、外婆电话简单沟通了一下,知道我现在是脑出血后遗症,但具体情况也了解不多,就左问一句“说话怎么样啊”、“能下地吗”,右问一下“医生说了补颅手术日期吗”……我这现在还没法进流食,体力跟不上,还跟我谈下地?故意让我出洋相是吗?
过了一会,小舅公又谈到他之前护理过一些脑梗的中老年人,他大概是想说明:自己还是有这方面经验的,不必太担心。而老妈……毕竟我是从她身上掉下的肉嘛,“关心则乱”,她会在意那些偏瘫患者出院后的情况,能不能生活自理?有没有奇迹……小舅公哪有那闲功夫做出院追访啊?就是马虎来一句:“别太悲观了,相信医生的治疗,牛牛心态也要好,你胜在年轻,恢复能力强……”
由于我现在是在普通病房,并不是康复中心呢,所以并没有康复科的医生专门跑这儿来,给我电疗、气压推按、针灸——这些第一批恢复项目之外,还有帮我按摩手脚,促进血液循环,防止(减缓)肌肉萎缩速度的。小舅公他也肯定没学过那些专业手法,但他还是在闲得无聊的时候,帮我捏捏手臂捏捏大小腿,能有多大作用还真说不准,即时的一点好处算是能给家里人一种心理安慰吧,反正小舅公**地……好像挺用劲的,但我在痛觉、痒感——现在我的这类感知还是钝化得挺严重的。
我这段时间的日子就是这么,在大体上不变,每日有一两个小变动——这种过程中,一点点流逝掉。我不愿、不敢想象未来的事情,只能强迫自己思绪放空,不想更多,麻木地配合医生治疗。唯一能感受到,我还算一个“人”——有自己的独立思维的时候,就是老妈有时,在我像个无主见的木偶那样,已经是机械地服从了,她还会在这种时候对我进行指点。不能说是她为我坏,道理我长这么大了,当然懂,但她这样就容易让我联想起当年,她对我的并不温声细气的批评、谩骂甚至责打,厌恶感上升得很快,而且难以控制,反怼过去也就不难理解了吧?
但我可以明确告诉母上大人:我对她没有半点恨意,反之我是感谢她的——她让我有过往的即视感,愤怒转移了注意力,也是让我难熬的日子似乎能过得快点。但如果你们记性好,心挺细的人,会觉得我现在挺矛盾、挺憨傻的:明明之前说了,怕时间过快了,到了大学开学的时候,同学、老师见我没去,哪怕我忍住不碰手机,到时也会有人打电话来问、老爸也会去锡市帮我办休学的,纯理想、梦想化来讲,我还希望时空倒流一段呢,跟现在的想法一对比?妥妥打脸好吧。
不过有说的是期望放得低,绝望就不会太重,猝不及防把我打到谷底,那顺带也把我打懵了,所以爬上来的时候,命运只要没那么狠毒,二次“玩笑”不但要开,而且还开得λ(辣磨大),以我五六年“镜水”的心性磨砺,顶是顶得住的。前面不是说了嘛,手脚灵活度治疗时间较短,目前还看不到很明显的成效,但面瘫的扎针效果不错,美女医师让我咧嘴笑时,说比起初改善了不少,表情不会显得太僵硬、别扭了,继续几天巩固一下,应该就看不出什么大问题了,脸上的针数也首次减少了两三根,所以说嘛,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还是挺强的……
小舅公跟我们提到了买轮椅的事情,这虽然无论在我还是家人们起初听来,多少都是有些别扭的吧?但实际上这确实是在进入转进康复中心治疗阶段,需要各个房间来回跑,还有上下楼做一些检查的时候,现在的我没有轮椅坐、有人推着我到这到那?那是之前从未想象过的麻烦状况……爸妈也不是经他提醒才想到这件事情,我的主治医生已经跟家里人交代过了,而在丁公路上就有轮椅啊、肩部脱位复位的弹力带啊、握力器啊……之类的康复辅助器械,我的第一台轮椅很快就到位了,送到我病房里。主要在我首次下床,从床边坐到轮椅上,由于我和他们都有疏忽,加上当时又没有医护人员在场,我差点发生了偏瘫后第一次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