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启轩,来,试试……”
把病床的头、背部的折叠打起来,我看到了我的轮椅,通体是红色,不过由于我一直都还没照镜子——像半边街爷爷奶奶家里,有副全身镜,我小时候经常喜欢照着玩——虽然知道我变得瘦弱了,但具体瘦到多少斤、想象中现在的镜水是什么样子……我其实是没有概念的。
“小了吧?有点……窄。”说的是轮椅的宽度,我乍一看似乎坐上去还有点挤?我心里有些发笑,所以老妈刚才对我这说法——有当年她给我买衣裤,叫我试穿的那种既视感——我也就没升起太大的反感,语气也没那么冲。
“你原先就是高,本身就不胖,现在连干米饭都不能吃,虽然比之前只能打营养针要好得多,但想都想得到,你体重肯定还要降一段时间的……”老妈放下从后推轮椅的把手,鞋踩下刹车,让轮椅固定住,后半句还小小怼我一句,“再说了,你不会是想着以后一直都坐轮椅,你每次出门都要家里人推着你走吧?别的先不说,我们住的小区又不是电梯房,你首次回家怎么办?家里人又没有那种力气的,能抱着你上四楼……”
“好了,陶丽!”外婆带着责怪的口吻制止老妈继续说下去,老妈大概也明白自己老妈阻止开口的理由——自己说的虽然是实情,但多少不够委婉,对病人听来有些接受不了。老妈也点点头,没在这上面多说,只是示意我:“来吧,先坐上去。”
我……看这轮椅,还是有点犹豫,倒不是心里上不好接受自己有残疾的事实,期间哪怕是在医院里,不是家人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我,四处游荡,我有些不敢看旁人对我异样的目光——这种问题现在还只是次要的。关键在于我明白:直接侧身坐到床边,没有太多的动作,我顶多是坐到病床中段的位置上。而老妈放置轮椅是在病床的末端,并不想把轮椅推进来的意思……
我的病床是在整间病房里,最靠房门的一张,往左侧翻身下床的话,过道再挤进一台轮椅,那的确挺不方便。但由老妈操作,她还把轮椅的刹车片都踩下来了,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跟我上学时期那样,她要先考验我,自己能不能下地,走这短短几步,坐到轮椅上……
我犹豫的这几秒钟,不但老妈,小舅公、外婆……家里人都没作声,似乎觉得我现在走这两步应该问题不大,毕竟康复治疗也做了几天了。我本来是想跟老妈确认一下,表达自己的一点疑惑,可主要是外婆——从小到大对我算是最和善、最温柔的长辈,此时居然也没有对老妈这种无声的示意表达出质疑。就算在床边里侧,小舅公还是站在我身旁的,有啥意外情况他能抱住我的腰身,不至于让我摔倒、摔伤——我现在还是没有进行补颅手术的状态,万一我那缺少颅骨保护的左脑,碰到像床角、轮椅边之类的硬物上,那后果是不堪设想。
但我是无法冷静到那种地步的,一瞬间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把我的倔性激起来了,我就连确认都没做,甚至缓慢起身、时刻关注自己身体平衡——这种基本的自我保护都没做好。结果我是猛地一起身,不是大脑有晕眩感,而是右腿比起左腿来讲,几乎是毫无力量感,我的重心又是习惯性的放在中轴线上,所以我的下一秒就感觉往有力的一侧偏转、倒下,也幸好是我的左脚单脚踮了两步吧,给了小舅公比较充足的反应时间,他立马上前半步,双手环抱住我的腰间,才让我没有摔倒,但这已经让我在被固定住的时候,惊出一背脊的冷汗,尤其我外婆,她本身算是一个胆小的人,刚才我失去平衡,她失声尖叫一句“哎哟!”的确也是占我吓出冷汗的一部分原因……
“慢点慢点……”老妈也被我失去平衡差点摔倒的短时间画面、现在也不能第一时间止住右腿肌肉无意识颤抖——这种状态吓得不轻,面容有些惊魂未定,但接下来的说词就挺马后炮的,让我的情绪从惊慌再度变回了忿忿不平。
“小心一点啊……唉,看来这后遗症确实很啰嗦啊,你以后锻炼的时候一定上心,千万不能像你上学一些时候,时而认真时而松懈,必须要认真到底啊。”
我是真被我的母上大人这番话气得够呛:比起我刚才想象的,如果小舅公没及时搂住我,我摔倒在地,我的预见是轻则扭伤脚踝,重……就是我之前的最坏打算了。而在我有惊无险的情况下,我妈的第一想法居然不是脱口而出一句:“谢天谢地,你没摔在地上,磕到左脑。”而是像我上学时候,教育我要专心、认真,不能懒散、放水?!
“你…你,在想什么哦?!差点……摔到(倒)了,不……关心我,反而像……上学时。那样…教训……我?!”
我现在在情绪激动的状态下,口齿不清的毛病会更厉害,只是对你们来说,我不知道该用啥词句来形容、描述这时的内容,所以只是把大致意思说出来罢了,真实情况内,我是结结巴巴、单个字音发音还不标准——在旁人眼里我就是这种状态。但老妈能明白我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她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说法,对现在是偏瘫状态的儿子是个明显的打击,但病房里还有这么些人,要强的她没有当着我的面,用正常的声音向我说对不起,只是盯着我不作声,眼神有当年像我考试没考好、犯了错,凶巴巴地神色,但也顾及到我现在的状况,收敛了许多。
说实话,这是我和老妈在住院,乃至后面挺长一段时间,关系还不能转好的关键哦,哪怕我心里清楚:她说这种话对我没有恶意,她确实是为我着想的。但就是她有时想当然、听者必须服从,不然就是错误——的那种腔调,让我起了逆反心理……
在当天晚上,治疗都做完的情况下,我是有机会、有时间冷静下来,反思、回顾一下白天的情况。我妈当然有不对的地方,但细想一下我那小舅公也挺不靠谱的嘛,虽说他不是受过专业培训的护工,但听他的说法,多少也接过偏瘫、或者说行动不便的病患的护理吧?就算当时病房里没有医护人员在场,老妈以袖手旁观的姿态,让我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你还不制止,任由我去做这种冒险举动,即便你在我身边?
就凭这一点,我其实就丧失了对小舅公相对其他工会里护工更深一层的信任,我之所以之后也不想对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告状”,自己说话不方便,懒得去计较是一方面原因,毕竟那时如果真要告状的话,尴尬的不仅是小舅公,可能老妈听着也会……加上让小舅公照顾我的主要好处,还是我住院时间久、不能确定出院时间,考虑付给他看护费用挺便宜,两全其美的事情也不会常有,干脆盖过算了……
我这几天都或多或少地对老妈、小舅公有些疏离的意思,不过由于有了轮椅;营养针停了,抗肺部感染的药也停止注射了,我不至于一天除了睡觉,有大半时间干躺在床上,哪怕有康复治疗,概念里也像是任人摆布……我的意思是说,我慢慢地,半自主可支配的时间开始多起来了。既然有了轮椅,偶尔我也会让家里人推着我,到走廊里看看,窗户处望望。实话实说,挺长一段时间里,看到的都是我住的那间病房的摆设,来往的人,无论医护人员,还是别床病友的亲属朋友。唯一获知外围消息、提供娱乐信息的,还不是自己的手机,只有与家人们的聊天,以及病房里的电视节目。我先前并不是一个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人,中学期间主动想着看电视,也就各大联欢晚会的节目,陪长辈看一看。现在能让家人推着我,接收一些实在的、不是光凭臆想的场景,哪怕不那么美好、特别,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心里还是有些激动的。
其实回头来想,像我之前也说过:镜水本身主性格也不是外向、活泼开朗的,激动、对今后自己能逐步恢复原样生活的期待——那种心情冷静下来之后,对自己状态的自卑感也很快反噬上来了。不敢接受来往陌生人陆续投来的目光,现在又是盛夏,不至于老妈会想着把我推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吧?
所以我出病房的时间加到一起其实也没多久,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还得是我坐轮椅出病房的第一天。我被小舅公推着慢慢移动,左右两侧是老妈、奶奶在我两边护驾,向这一层的构造绕一圈。除了各间病房、总台管理的接待处、一开始占着的电梯间、紧急出入口……因为视角的不同,我的目光跟着一个位置两秒,扭脖子不变化的,是接待处旁边的体重秤,跟在身后的老妈显然也是注意到我的目光,直接问道。
“想去称称你现在有多重吗?来,我们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