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到中午,我们是收拾完毕,乘电梯上到康复中心,见到周爷爷、李奶奶,以及离病房门最远那张病床的病人……
是一位年轻的胖小伙,比我应该是大几岁吧?只是不清楚他是还在上学,还是毕业在家,找工作期间出的意外。陪他在身边的中年一男一女,应该是胖哥的父母吧?因为两位男士体型的确很像,中年男性还更胖一些,国字脸,胡子拉碴,显得有点不修边幅?肚子……那是比我爸还圆了一圈不止,但他比老爸个头更高,所以显得不算太胖?除非你看向那位中年男子的下半身——穿的是一条七分裤,小腿裸露在外,那个肥硕粗壮啊……我有点不敢想象大叔的大腿能是怎样的壮硕。
胖小伙的母亲也不算苗条,虽然下半身遮得挺严,但从短袖露出的胳膊,以及脸型上还是能看出身材“丰满”的。这样一来,这一家三口算是很有缘?
“哎哟,你们好你们好。”挺让我意外的是,率先开口说话的不是老两口,也不是胖小伙的爸妈,而是胖小伙本人。他的声音挺有中气,语气是阳光、积极的——从他脸上挂着的笑容就能看出,我们的情绪也被他带着有点向上的意思。他的目光投向坐在轮椅上的我,问的问题也挺……心里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那请问我是应该叫你哥还是弟弟?”
“我几…今年,十九岁不到。”
我能明白:他没有恶意,我回答自己的年龄算是最正常的回复,但我报出数字之后,情绪是挺难变得乐观的——我,镜水先生,成年不久,考进211大学,交到一位娇俏可爱的女朋友……在我成人道路起步没多久,命运就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不仅我个人的生活要发生巨大的、大概有十级地震那种程度的变化,波及到我的亲人、朋友,尤其是血亲,对我付出的人力、物力、财力,持续下去我也不清楚家里会不会遭重,毕竟我从小到大,没怎么过问、关注家中经济情况,老妈……话说一些事情还真的有机缘巧合的意思啊,老妈现在是提前退休在家,正好赶上我这意外事件,虽然有小舅公照应我,但毕竟是亲属,呼来喝去地随意使唤也不像样,多一人白天搭把手也是好的……
“啊……抱歉,触及到你的泪点了?”胖哥是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我自认镜水的表情管理能力还是挺ok的,但这场大病后,除了医生已经说明的、医疗方面的后遗症,我刚才语气里应该有没藏住的沮丧难过,加上表情上,胖哥的积极都难带动的低沉——被胖哥发觉了,而且秒意识到对的方向,而且就算他年纪比我大几岁,也不会用高我一筹的态度来跟我对话。这着实让我内心一动:对这间病房来说,他应该算是活跃气氛、拉近彼此心灵距离的一员,没理由不与他好好相处。
我摇摇头:“没事,昨天……就已经到…到康复中心,病房里……见到他们。”我现在说话不好的一大问题是,明明脑内想到比较客气、委婉的说词,但开口却像喉咙有东西卡住,一句话结结巴巴挺长时间又觉得脸热,最后就用简单的词汇表达——连“老爷爷老奶奶”这稍微字数长一点的词句都讲不出……
“见到他们,哥你……你可能,跟家人在治疗…康复室里,训练呢,我们da……当时没…见到你。”
“正常,今天不就见到了嘛。”胖哥点点头,没有露出因此遗憾、耿耿于怀的模样,“认识一下,我姓刘,刘洋凯,也是90后,只不过比你大五岁,已经结束了大学生活。”
“我叫……章启轩,暑假时……突发脑、脑出血,开颅…住院的。”
“这知道,昨天我做完康复训练,中午回病房休息的时候,爷爷奶奶跟我们一家聊起你们提前到康复中心的事情……”
刘哥一家跟周爷爷他们应该都是这间病房的老病友了,刚才他叫老两口也是不带姓的。而我与刘哥能聊得来,老妈心里也高兴——我从出事到现在,也只有隔代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还有那天来看望我、还带东西的黛玉他们,话匣子才会开启一些,主动唠唠。虽然老妈昨天第一次碰刘医师的时候,没有问及我现在说话不流畅的系统诊疗方法——多练习还是少开口?但以我们普通老百姓的思维模式,母上大人见我愿意多说话,心里当然是很开心的,也不来打断我和刘哥的对话,无论补充也好、降低我年龄段式的夸赞语句也好,母上大人是跟同辈的夫妻俩搭上话。
“你们好,我是姓陶,章启轩的妈妈。昨天上来康复中心,只是看见周爷爷李奶奶这两口子,没有等和你们碰面,就提前下电梯了,不好意思啊……”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刘哥的母亲摆摆手,“今天见到不是一样的吗……我姓曾,是刘洋凯的妈妈,这是我丈夫。”说着,一边换手指指高大壮实大叔,大叔也顺势冲我们点点头,问候一声“你们好”,声音略低沉,一来就是给人一种不怎么喜欢交流的性格。这么一想,刘哥的遗传基因还挺平均的哈:身型像父亲,性格则是像母亲……
“那这位是……”虽然曾姨给我们的第一印象是积极、嘴快,但她也不是不过大脑思考就开口的,曾姨大概是见我小舅公年纪略大,面容显沧桑了,对比我母亲化妆打扮,挺明显不在一个年龄段上,所以带了疑惑语气,没有闹出误会,引得尴尬,这还挺庆幸的。
“他是我舅舅,章启轩的小舅公。”老妈说道,“之前他在医院做过一段时间的护工,有经验,听到章启轩出了这种事,就主动说要来照顾牛牛了……”
嗯,一不小心把我小名说出来了,曾姨、刘洋凯也没有揪住这个细节,小开我玩笑,而是转到开不得玩笑、挺认真的话题:“他这模样……因为什么做了开颅手术啊?”
“脑出血,血管瘤破裂。”
“哎哟……”曾姨有些惋惜的表情看着我,虽然后续说的话是好意的,但毕竟只是普通老百姓,专业知识方面还是欠缺,“肿瘤破裂,是挺险恶的……现在摘除了吧,活检的病理报告是良性?还是要做放化疗?”
听得我妈挺尬,但她也没一下就生气,还是较为平静地说道:“先天的血管畸形,良性的……你家儿子是什么情况?”
“车祸,脊髓损伤。”曾阿姨是叹了口气,“虽然不算高位截瘫,但还不是小病小痛、一时半会就得好的。”
“都不容易……坚强勇敢一点吧。”老妈说道,“康复训练总有一定程度的改善的,其他的我们也没啥可做,只能配合医生,督促孩子自我努力了。”
“是啊,大家都加油……”
病友、病患家属之间的交谈,大都是鼓励为主,的确在目前灰暗的人生状态下,是一份抱团取暖的感觉。但……说得绝望、冷酷一点,是“抱团取暖”,而不是“星星之火”——再找一堆干草就有可能产生逆转未来的燎原火好吧?虽说心里是明白的:就目前的医疗科技水平,所谓的“希望”很多都是没有实际依据。但保住性命已经是不容易的一个底线了,我在前些日子的深夜里,不是没想过,出院回家,老爸上班,老妈在我住院期间见我没精神崩溃,下午也就能比较放心地下楼搓麻。那留我一人在家,我要真的生无可恋的话,的确有自杀的可能性——成功率还挺高的?
但挺快的,我就从根源上掐灭了这种想法,理由其实有挺多的:我自己本质上偏胆小,医院里肯定没法自杀,只有回家,先不谈自杀方式痛不痛的问题,时间隔这么久了,我还有瞬间起这种念头、并付诸行动的狠(憨)劲吗;家人花了这么些钱,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我会不理智到再死一趟?别说对不起金钱,与我最亲的隔代的四位老人要是得知我自杀?除了我外公三高一样没有,其余三人都有高血压,外婆有高血脂,爷爷有心脏病风险,两位老奶奶有脑血管狭窄、脑梗的风险。要是真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精神这么一刺激,那两家人不是全乱套了吗?我不会做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情;再有,就是我和思语的关系了,虽然我对这段感情还能维系多长时间?担心肯定要远大于信心的,但毕竟我和思语还是恋人,还没走到分手的地步,女友还愿意陪你走下去,你却提前离开了人世?这让我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
“哪怕人麻了,自己精神上像个行尸走肉,对未来不抱任何期待了,也要机械地走下去。”起码这是人性的需求,以及自己某种意义上,也是镜水的印证——平心静气地跨过人生或大或小的坎,回头会发现,自己能得到长足的进步,让亲朋好友在至少一个方面上给予镜水先生真实的尊重。因为时间嘛,是个神奇的东西,久而久之,也是回头看的时候,可能你就会发觉:途中抓住了新的期望,自己不再是行尸走肉般度日了……
晚上是跟思语的聊天时间,主要说了今天转到康复中心,还有明天,中学的几位同班师生来看望我的预告。我和她都默契地没提“具体都有谁”,虽然我、思语都知道:大概率有李萤。我俩提起李萤,多少会感觉有点微妙?但宽泛来讲,要是思语真问起人数,想让我简单介绍一下,我还真不清楚这批来看我的同学具体都有哪些——我没有在这方面上多问,就是比较天真地为自己保存一份期待感。而思语给我的一些并不是很直接的鼓励,投放给我时,确实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有中学时期与你较好的挚友,在你出大意外的时候想着来看望、慰问你,这我都不会觉得奇怪。但领头人不是同学,而是老师……好脾气先生,你的人际交往是真的挺奇妙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