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四位老人,爷爷算是最冷静、理性、内向的了,其中理性我是在小时候加上刚进入青春期的那几年(初中的时候),住在半边街,爷爷传给我的一大优点,只是我到现在做得还不算好,这大概跟自己的见识、阅历,在社会上吃过的亏……这些因素有关。而我最敬重、最佩服爷爷的一点,在于他还会把自己的性格优化一步。
冷静的性格算是中性词,谈不上绝对的好坏,但爷爷会抓住一些场合、时机,冷静到冷幽默,风趣诙谐的语句能让在场的气氛变得和谐;而内向,一些事情埋在心里,不愿跟家里人说,不愿小辈过多操心,或者也有我惹得他生闷气,觉得之前有教过孙子,他却屡次三番犯错,打骂不像他对我表现的一贯性格,结果还能把责任揽一部分到自己身上,让晚辈在第一时间都不太敢过问太多……他的内向加上我现在语言交流能力弱了许多,导致我和他在医院碰面,很多时候都是他手牵着我的右手,默默揉捏、摩挲,偶尔也会上手轻轻地抚摸我缺损空出来的左脑部位,眼神里掩藏不住的疼惜。
虽然他即便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会明着说多,但那种血脉相连、没法明说的那种感觉就能切实地抵达我的心里。我打小也挺喜欢跟隔代老人进行一些肢体接触的,他对我的右手、右臂的照顾,当然没有康复医师做的关节、肌肉活动那样那么专业,老妈看到了这场景,有时还会委婉地表示:这种按摩作用不大,还可能有反效果。我是能体会到安心的,促使我有想回报他的关心的动作,可我的思绪也就此卡住——没能继续想到,以什么方式回应爷爷,他会显得激动、开心,整幅画面充盈着温情。
所以8号,我和思语聊的最重要的话题就是这个——能不能帮想个办法,达到上述效果,作为我给爷爷的重阳节礼物?然后嘛……收到思语一连串的回复。
小女王:“首先呢,看到你这个说法,我还是相当意外的,有、搞不懂你为啥突然想到重阳节给你爷爷来份惊喜,跟其他三位老人却不予操作。”
“后续也就没所谓了,各自有各自的情况,你有自己关于家庭内部的考虑,我也不好多问。但……我又想的是,既然镜水都能心细到给自家老人准备礼物,怎么一到具体事项就不好使了呢?”
“你都说了,想有一些肢体动作,那就是右手做点事啊,右手又是你之前的惯用手,你既然喜欢他,小时候肯定也喜欢像搂搂抱抱,他牵你手,你反过来牵他手……至于你会不会在拥抱的同时亲他一口,那我不太清楚,但有这几个举例,你不会还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能干什么吧?”
最后那个“能干什么”……雀食有点扎心了哈,但我的情绪也没脆弱到那种程度,也不好反驳——我身体行动受限,身上也不像在大学里的状态,还有点小钱,物质上的礼物,还得是“惊喜”,不让家人晓得,那完全不现实好吧……不过该说不愧是镜水夫人哈,在镜水头脑一时转不过来的情况,思语也能辅助镜水想到解决方案(官方吐槽:说得你好像智商就挺高似的),刚才思语举的那些例子,我倒没有实际运用到9号我跟爷爷见面的时候,一样都没有。但我的确要感谢思语的指点,我也不是榆木脑袋,经她那么一说,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对老爷子,在较长一段时间里,时不时就做一个理论上、在老一辈人眼中认为挺不礼貌,但他也不会生气,我也觉得反而显得亲切的动作——摸头杀。
爷爷不是大高个儿,他、老爸、我,我们家三代男丁的身高是从低到高的,某次我们闲聊的时候老爸还调侃,说至少从身高这个方面,章家是代代强了,然后我还记得爷爷突然一脸平和、语气缓和地说出一句话,把我和老爸都逗乐了:“现在压力就在牛崽身上了,毕竟南方的姑娘个子普遍不高,以后取得女方家族的基因,还能做到后代比自己还高,难度系数挺大的。”
“不如考进北方的大学,北方的姑娘个子偏高一点,但那边天气又冷,牛崽是怕冷的种……唉,任务难做啊。”
我当时是干“噗”一口,老爸、奶奶等人则是哈哈大笑……不过这不是重点,回到“镜水的爷爷不是大高个”的话题上,我在青春期,个头有突飞猛进的发展,很快就超过爷爷。而我在青春期的前中期,性格方面我自认是受自己“镜水”的警醒、约束,完全不是像关于青春期少年少女的那些纪录片里,跟父母叛逆到底,搞得家里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但内心还是会皮的——隔代亲近嘛,长大长高后,搂抱近距离接触时,切实感觉到自己比他高了,于是……
“嘿!嘿!你这是要干嘛?!没礼貌,快住手……”
记得第一次嬉笑着摸两下爷爷头顶,首先注意到的是老妈,她皱着眉头,语气有点不好,让我向爷爷道歉。不过我看爷爷神色,也没真的生气,大概他从我动作的次数和轻重,判断出我也不是没大没小的那种,只是假装板起脸,一只手扬起,但不落在我身上,后续他的嘴角幅度、先对我妈的解释的温和态度……我知道哪怕爷爷不是那种紧跟时代的新潮老人,他也明白:我是开玩笑而已。爷爷也笑着说:“我老了,恍惚间没过多久,牛崽也比我们都高了,只是摸头,摸着摸着头顶真秃了的话,那时就找你麻烦,你可不能装傻充愣不认账啊……”
我和他算是你情我愿地形成一种问候吧,虽然高中我和爸妈搬到南柴,大学还在锡市读,跟爷爷奶奶见面的时间、机会越来越少了,我就算在爷爷面前再撒娇的情绪,也很少是直接上手了。但这波的缘由跟之前完全不同,我也是心里没有犹豫,静待着机会。
今天第一次提到重阳节的还是刘家,中间床位不是住着周爷爷、李奶奶老两口吗,曾姨一边看着手机,突然聊起今天重阳节的事,应该是翻消息看新闻,有提及这个话题。刘叔和说出口的曾姨都没往里再想一层,我们也没想到那边,这里还是不得不夸一下刘哥的精灵、情商,马上上半身在床上稍稍坐正,然后角度往中间倾斜,正常幅度地鞠了一躬。
“周爷爷李奶奶,今天是重阳节,祝你们重阳节快乐,身体越来越好。”
“哎哟,谢谢谢谢……”刘哥主动,我听了也跟着二次报喜,老两口也点头称赞:“也祝你们家中的老者身体健康,平安顺心的。”之后曾姨和我妈聊天时,还有这么一段打击我抬高刘哥的说词。
曾姨:“重阳啊,两家小辈都知道给病房里的老两口问好祝福,不错不错。”
陶丽:“在这方面您就别夸章启轩了,他本来就不擅长主动交好亲友之外的人,现在语言表达能力又h(毁)……那个了,相比较之下,还是刘洋凯更得转一些。”
中国式家长关于自家孩子的这种“谦虚”,哪怕在后期,小辈知道父母不是真实地贬低己方抬高别人,但心里难免会有膈应,我对母上大人最基本的抵触、距离感,这算是一大难消的原因吧……我在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深呼吸一遍,压下心中的不快,默念两遍:别在这时候把房间里的气氛整尴尬,别忘了今天自己重阳节要干什么。刘哥的话,无论病房里的人,还是行走来往、接触的医护人员,都有夸奖他与他人沟通能力强,但从反方向来看,比起一段时间能有交集的生命中的路人,刘哥对他们的态度比曾姨、刘叔更好——这不适用我的道义范畴。
聊远了些,说回来,我们两家四位老人现在似乎形成了约定俗成的时间安排:上午是外公外婆过来,看望、听医护人员的说法,也是带饭过来;爷爷奶奶的生活习惯比较固定(说是古板也不过分),午饭过后肯定要午睡一会的,醒来之后,下午来看我的活儿基本就是他们包了。爷爷奶奶出现的时候,我还没到中途休息的时候,不过这也正好——认真思考一下等会我该用什么技俩诱导爷爷上手我的患侧,以及我能对他说什么……
我在做完滚筒后,当他面做了手臂上下抻拉、左右肩部摆动,然后又压了一会手掌、腕关节,过后做几个扭动、脸色稍微难受的表情,爷爷见状,也不用和我互相说明,牵住我的右手,开始按摩、手指甩动,算是完成第一步了;而在他轻拍两下我的右手,有回缩松开的意思时,我已经想好了:左手拉住爷爷的一只手,右手努力、笨拙,而且抬高的过程中,肌肉力量不能准确地控制前伸的距离和悬空的平衡,手掌还不能自如地张开……
我颤巍巍地想把手放在爷爷的头顶,我现在还是没有在这一系列行动上跟他有对话,但老爷子似乎就是能再度明白孙子的意图——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稳住我的右手,然后他微微低下脑袋,把我的右手放在他头顶,抬眼冲我的微微一笑,差点让我先破防。
“是想这么做吗?小崽……”我稳住心神,点点头,声线低沉地回复的一句,则是让爷爷破防了。
“爷爷,今天……是重…重阳节,您要身体康…健康,和奶奶以……一起走…走得更……更远,陪着我…我们,爸妈……这些晚辈,互……相互见证,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