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没有脑出血住院的十来年前的除夕，有分两拨人、分中午晚上两餐的聚餐，也有两家人直接晚上吃年夜饭的。这其中原因其实挺复杂，有姑姑嫁进冯家，就餐需兼顾两头的；有我初三那年，我和爸妈一家三口买了新家，搬到南柴跟外公他们住同一个小区；有老人家腿脚随着年纪越大，越不太利索，总得偏顾一边的……
今年主要问题还是在于我脑出血偏瘫了，中午还在医院呢，然后年三十又不是周末，所以比较顾全大局的就只会是：中午姑姑姑父跟爷爷奶奶在家里吃一顿，然后晚上回冯家吃年夜饭，就没法跟我们（我和爸妈）见面聚餐了；然后除姑姑姑父两人，我的爸妈两边的直系亲属，是定到社区内的饭馆里吃年夜饭，并非迁就我迁就到极致——买好菜，让外公上四楼烧一大桌。而我们麻烦的点就又重新回到“需要爷爷奶奶走一段路”，年夜饭结束的时候，如果时间不早，爷爷奶奶晚上休息的时间是挺早的，经由家人们温情而又持续不懈的劝说，因为小姨是不喝酒的，爷爷奶奶同意的话，小姨可以开车送两位老人回半边街。
二附院在广场附近，离家不远，我是吹着暖风，侧头看向车窗外，天色已经昏暗，街灯已经点亮，路上车水马龙，毕竟是市中心城区一带加上下班的时间段，大多数是赶回家，放松心情，跟家人笑迎新年，吃一顿美味的年夜饭，开电视看春晚。但转念一想，像是医院里的医护人员、路上的出租车司机……社会上还是有一部分人，赚钱生计是一方面原因，可更关键、重要的，是维持社会的基本秩序、运作。赚得比平时更多的钱，是一方面目的，但他们需要牺牲的是陪伴亲人的时间，两相比较，我是不愿相信他们这时会这么势利，为了后续也能赚到的钞票，而放弃一年一次的特殊聚会，尤其他们还是中华儿女——对传统节日的活动很看重的人们……
我想到这些事情，眼神有些迷离，心里有一份默默感谢那些年夜还要坚守岗位的工作者、愿他们平安健康的祝福。而我思绪返回现实中，是老爸以免提通话的方式，打给奶奶，老爸对他的老妈，无论通话还是现实交流，一般都喜欢用发嗲的假声叫一句，而且如果旁边是关系不错的人们，老爸还不会掩饰什么，让我撇撇嘴，虽然我也明白，他在这时给奶奶打电话的目的是什么……
“妈咪～”
“诶，辛辛。”
“我刚接到小崽，送他们回家，收拾一下衣物啥的，歇会儿也就出门去吃年夜饭了……需要我开车去接你们吗？”
“真不用，我们也马上出门了，就当散步，订的房间号也告诉我们了，没啥其他要说的了，等会见就行。”
“好吧，那你们慢点走，或者比计划的再晚一点出门都行……”老爸在确定爷爷奶奶不需要接到饭馆的待遇后，说话又重回“皮”的风格了，“不然毕竟是我们请你们，爸妈先到的话，对我们就啪啪打脸了嘛。”
“诶哟，普通吃顿饭而已，时间从小到大，场面大大小小多少回了，现在讲究这些干什么？”奶奶嗔怪着说道，老爸眼神示意，我也大概明白什么意思，跟奶奶简单聊两句，由我结束了通话。
“等会停好车的时候，我就不上楼了。”见挂断电话，外婆才跟我们说道，“我直接往家里打电话，让父女两人下来，我们先到饭馆就好了嘛，不可能由章启轩的爷爷奶奶先到的，辛辛你这玩笑开得……确实有点不好玩。”
“哈哈，娘想问题还是反应挺快、挺全面的，我就是吃顿年夜饭，过新年就又老了一岁。”
“你这说得……生老病死，人不都有这个基本规律吗？谁真有那种本事，越活越年轻的？”外婆说道，停顿一下，话题又转到我这里，但措词就……不是那么应景了，“以后，关照牛崽的还得是你们，父母、小姨……家中承上启下的这些人，我们老人家，能陪护住他的时间，说不好听点……”
“知道说不好听那就不说了。”老爸听出外婆下面要说的是什么意思，提前打断她的发言，“妈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章启轩过年是回家住的，新年大家也都开开心心，干嘛说些丧气话？”
“照顾好章启轩，也照顾好自己，未来的路还长着呢，谁也不清楚将来科学、医疗水平能发展到什么样子，以后家中老人个个长命百岁，小牛也有完全康复的机会，到时还能看见章启轩结婚，我们家有四世同堂的福气呢……”整得外婆也接连点头苦笑：“好，好，是我糊涂，说错话了，呸呸呸，生活总是向好的嘛……”
我们就这么在车里侃着，不一会就到家了，我们一家三口就跟外婆暂时分头行动。按先前我们在车上说的那样操作，外公外婆加小姨是第一拨，老妈帮我整理好、放好我的相关物品，歇个两三分钟，又下楼锁门，去往恰年夜饭的地方。刚才上楼还好，而因为我们家里跟南区正门附近的武宁小馆，相隔那真就是对角线的概念……所以路上走着，还碰到了两三组，四五个人吧，跟老妈也算是社区老相识了，知道陶丽她儿子脑出血了，见到我们一家三口，多少要唠两句。
“新年好……哟，小伙子也出院了？”
“嗯……”老爸跟着笑着点头，老妈……看来对她们只是认识，不像那些同小区、还是同学的关系的亲密度，没有关于我继续在大冷天里聊下去的意思，点点头轻声一句“谢谢”，半扭头，对我说：“章启轩，叫大妈。”
“大妈新联（年）好。”
“欸，你也好，今后身体越来越好……好像口吃的问题已经好了挺多的吼？”
吼……李个头啊？！刚才五个字虽然没怎么明显结巴，但发音还是有不标准的地方吧，而且“身体越来越好”，能听懂是我们普通老百姓的随口祝福，但对我——一个肯定不是从偏瘫后遗症的阴影下完全、很快能走出来的少年来说，多少是有敏感度的。我往稍微偏执的方向想，在没有官方一些的能治愈偏瘫的技术力量发布之前，白嫖式地说出这种话，在我看来就像是反讽的性质……所以我头略低着，让旁人在平视的角度很难看到我的眼神，内心倒没有过多的、负面的骂声对她，但确实，心情是不美妙的，希望能赶快离开这个小场合。而类似的状况连续、时间相隔短地出现了两波，简直就是把我餐前心态整low了好吧……
我和爸妈是第二拨到饭馆包间的，因为比起婆婆，我跟小姨、外公见面的次数，日常闲谈的时间……都是偏少的，父女俩可以说是从小到大，由于老妈对我的严厉管教态度，反衬出两人对我有正常之上的呵护、宠爱。小姨算是还好，外公见到我，很多次都是大声怪叫一下：“牛崽啊！”也喜欢上前给我个拥抱，这次也不例外，也算是给我刚才的心情往正向扭了一些回来了——家人们在我进包间时热闹了一阵，然后在坐下、闲聊没一会，爷爷奶奶也到场，气氛达到第一波高点。四位老人互相打招呼寒暄，中年一层负责润滑环境，不过由于我的发言频次挺少，他们使用的都是方言交流，我作为土生土长的n市人，当然不至于脑出血一波，就切断了n市方言和普通话之间的联系，我突然说这个的意思主要是……饭前的这波聊天还挺长的，我要是把方言都用拟声词替换的操作表达出来……估计我这本就不多的粉丝又得减少，幅度还不止一点，所以还是用普通话吧。（官方吐槽：你这时就有所谓“粉丝”了？）
“亲家公，亲家母，过年好啊，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谢谢谢谢，你们也一样啊……唉，牛崽这趟是真的证明了一点：身体好比什么都强。陶还是一样啊，声气洪亮，身体最棒。”
“欸，这几年也弱了好多，自己身体还是自己心里最清楚……互相都保重吧，这马上又是一年过去了。”
“小崽住院的这几个月，要谢谢你们啊，送饭送菜，真的辛苦，我们的话是肯定保不好陶丽和小崽现在的健康状态的。”
“别这么客气，大难当头，要的是章家陶家，两边分工合作，帮牛崽挺过去。我们有做饭送饭，处理生活用品，你们也有拿出一大笔钱，缓解压力啊……陶丽白天陪护着牛崽，收入来源则主要靠辛辛，感谢是互相的，两家人在这种时候团结一心，才是最关键的，我们平时在报纸上、电视上，见过多少这种类似的：家庭成员陷入困境，内部还开始产生矛盾，夫妻不合离婚——更雪上加霜的？今天这餐，不光是年夜饭，也算是我们两家人的庆功宴吧。”
“说得好哇！等会儿就由牛总带头先举杯，发表一下祝词，也算检验一下牛总几个月来语言功能恢复得怎么样了。”
……绕来绕去还是说明我不能安安心心吃这一顿年夜饭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