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风暴

作者:掘墓人 更新时间:2011/8/16 20:33:41 字数:0

一个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人,无外乎是由其独特的生活环境和成长经历共同塑造而成的。

譬如紫香——生来没有母亲,作为一个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她神经敏锐多愁善感,生性随和但却实则异常矜持。如果不是陈长平长年以来近乎无微不至的溺爱,紫香恐怕很难能如一般的小孩子那样健全地成长。

紫香并不知道,为了让她得以在相对平稳而温和的环境中,陈长平舍弃了物质条件舒适、人际关系较为冷漠的大城市,而专程选择了像顾桥这样一个环境相对闭塞,物质也较为匮乏,但人文风味却较为浓郁的小城。其中固然有一定安全方面的考量,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里的民风淳朴,一对来自异乡的陌生父女虽然引人注目,但周围人的心态还是同情多过好奇。只要保证营养和充足的交流,没有母亲的紫香一样度过了一个非常充实的童年。

洛杰非常完美地扮演了紫香同龄玩伴这样一个角色。等到洛杰和紫香的年龄到了青春期之后,陈长平便会想办法将洛杰支走,或者让一个新的玩伴填补这个位置……当然,同性会优先考虑。

那天发生在旧砖厂的意外虽然让陈长平在一时之间有点手忙脚乱,但当他了解了缘由之后,索性顺着尤拉的误判,顺水推舟地让他们把洛杰带走。洛杰的离开对紫香影响虽大,但却也并没有打乱她的生活轨迹。按照半身使者成长的惯例,他们在被接入米亚斯的培训机构后会在那里一直待到成年为止,而其人生轨迹也都会彻底改变——按照米亚斯的统计表明,成年之后的半身使者们大多都会选择远离家乡的地方生活。

陈长平所要营造的,是一个理想的舞台环境。在这场戏剧中,陈长平自己是一个可怜又可敬的父亲形象,紫香则扮演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如果没有之后发生的那一切,这场温存的家庭戏码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

但稍有理智的人便能明白,随着时间的流逝,真相也将渐渐浮出水面,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更且最为关键的是,这个被精心构造的舞台与其说是为了将紫香藏在其中,倒不如说是陈长平为了紫香而费尽心血打造的爱之巢。这个脆弱的家庭完全依附在对紫香的一系列欺骗行为上,如果紫香拒绝接受这个美丽的谎言,那这个家的存在将会变得毫无疑义。

可惜雏鸟已经羽翼丰满,稀疏的枝叶已经不能如同往日一般将天空牢牢地遮住,当她翘首之时,又怎会抑制得住内心中飞向天际的欲望……更不要说,大树已经摇摇欲坠。

※ ※ ※

大约是在黑暗中呆的时间过久的缘故,突然亮起的火光差点让张奈绪的双眼失明。而在这强烈的刺激之下,那尚在大厅中徐徐回荡的刺耳枪声反而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当张奈绪的眼睛,恢复视力之后,瞧见大厅的正中央一动不动地两个人。仍站立的那个大约是陈长平,之前的肉搏中他已渐渐地处于劣势,此时只见他手臂前伸,似乎握着什么东西。而就在他的对面,陈长清跪坐在地上,隐约可听得见他咬牙时的格格声,应该是被刚才的那一枪击中了手臂或者肩膀。

「这两人是兄弟吧?」张奈绪不禁向身边的苏瑶问道「为什么手足兄弟会闹到这个地步?」

「没办法,有的女人就是有这样魅力。」苏瑶酸溜溜地说道,让张奈绪差点恶心得想要甩掉抓着她的那只手。但是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因为按照对方所说,如果没有身体接触,可能就会失去当前他们所具有的隐身效果。如果她们的行动被这当前正在死斗的两人发觉的话,那么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用苏瑶的话说,她们是来拯救陈氏兄弟的。这对愚蠢的冤家显然没有意识到,如果两人都在此时丧命,对于陈紫香而言意味着什么。

身负重伤的陈长清跪坐在地上,怒视着陈长平,嘴里骂着些什么。因为苏瑶的能力让周围的空间暂时隔绝,因此张奈绪听不清他们两个的谈话,但不难猜到,陈长清在嘲笑他弟弟的手段不够光明正大。

没错,这家伙是爱玩阴的,连和自己兄弟的决斗都要暗藏一手……

陈长平显然没有理会他兄长的刻薄言语,将手指移向扳机,眼见手枪上的击锤已经开始移动,枪口上的火光也如同帧数不足的幻灯片一样慢慢亮起,最终这一切静止了下来,子弹已破膛而出,悬停在陈长清那张充满了愤怒的脸孔之前。

张奈绪惊讶之极,她曾听过有的半身使者能够将时间暂停,但亲眼目睹这场面却还是头一次,真不知苏瑶是从哪里盗得这么惊人的能力的。

「快!把那子弹处理掉!」苏瑶指挥道,她左顾右盼显得极是紧张。张奈绪有些不情愿地照着苏瑶的吩咐,把手伸向那颗飞在空中的子弹。意外地,这颗不过花生米大小的子弹然分量十足,只用上一只手的张奈绪居然没有将那颗子弹挪动分毫,如同徒手去拔一枚镶嵌在木板里的钉子一样。

「我不是让你拿走它,把金属气化然后吸收掉热量,别说你做不到!」

「废话,当然是小菜一碟……」张奈绪没好气地说道,她瞪了苏瑶一眼。但这一回头不要紧,眼前突然出现的一件事物让张奈绪大惊失色。

只见苏瑶面前几米外的空中,悬浮着一个散发着淡淡白光的人形物件。而且和周围已经静止不动的环境相比,这个东西的形态正在从模糊变得逐渐清晰。最终,那个物体变成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性形象。

「你想要违背诺言吗?」这名女子大声说道。

「哎哟,人家就是有个说话不算数的小毛病嘛。原谅人家呗……」苏瑶嘴上不服软地回击道,手上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她向着漂浮在空中的女子挥出了拳头。两人相隔至少有数米之遥,远非手臂可以企及的距离。但让人惊讶的是,苏瑶的那只手臂却像拉长的面条一样伸展开来,出膛的火炮似得射向那飘在空中的女孩。

拳头击中了那女孩的身体,紧接着却毫无障碍地穿了过去刺入了她身后的墙壁,仿佛女孩那散发着虚无飘渺光芒的身体似乎只是一道精巧的三位投影。

苏瑶吐了口吐沫,扭头冲着张奈绪大喊道「快!快动手!」

说得轻松……张奈绪嘟囔着,一手握住那颗浮空的子弹,将自己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心中。所幸的是,弹头大多由铜铅锡等熔点并不高的金属构成,张奈绪很快就感到了掌心中的弹头在逐渐变型、软化……最终熔化的金属液体从她的手指缝间喷了出来,扯得掌心生痛……

「好了!」张奈绪大喊道,她正要示意苏瑶可以让时间重新运行了,但一转过身,却发现那名女子正冲着自己一头撞来。慌忙之间,张奈绪已躲闪不开,她下意识地将手臂横在胸前。也许正是这一举动让自己甩开了苏瑶的手,因而跌入到了时间静止的泥潭中,总之张奈绪的眼前金星狂冒,身上虽然没有撞上物体的实感,但意识却在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在张奈绪的意识消失前的一瞬间,她听到大楼外的广场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 ※ ※

尤拉醒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感受不到自己左半边身子的存在了。她知道仰面朝天躺在一滩水泥块和玻璃碴上,也知道自己双眼睁着,但眼前却什么也看不到。身子下面刺痛的要命,坠楼时不少尖锐物体刺进了她的体内,疼痛的感觉像电流一样让她周身游走。如果顺势昏迷过去,想必能够轻松许多,但是现在的她必须咬紧牙关努力保持着自己意识的清醒,然后尽可能地挪动着自己勉强能够活动的另外半边身体。

尤拉举起右手摸索着自己的左半身,察看伤势是何种情况。很快,她摸到了自己的左臂。她的左手在与地面冲击时断成了三截,但万幸的是皮肉还连着,骨头的断面也没有刺穿皮肤。她将自己的左手拉直,然后催动能力开始进行治愈。

尤拉曾经被枪击中、被施以鞭刑、被烧伤、被锐器穿刺身体……但没有一次的痛苦能够与此时相比。先前麻痹的半个身子突然再度被联通,积蓄已久的刺激一下子从身体各处涌进脑袋。

那一瞬间,尤拉险些再度失去知觉。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被眼泪和唾沫糊满。左手疼痛依旧,但已经能够感觉到指尖在随着自己的意识慢慢弯曲,左侧的胸口和大腿也不像之前那样全无反应,她身上剩下的伤口只剩下遍布全身的刺入物,虽然处理起来既麻烦又难受,但至少不会担心会有性命之虞了。

慢着……尤拉突然回忆起,她是与辛西娅抱在一起从高楼上跃下的,此时她躺在这里,那么辛西娅也应该在这里才对。这个念头一起,尤拉立刻拼命仰起脖子,想查看一番周围的景象。但也不只是眼中进了污物,还是使用能力后出现的脑部缺氧的副作用,尤拉还是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这时辛西娅的声音识趣地传来了。

「如果不是我这种对人体非常了解的人,谁又能够明白你刚才做的那件事情有多么了不起呢?」

尤拉吓了一跳,她用刚刚痊愈的左手支起身体,努力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然而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辛西娅似乎并不知道尤拉的眼睛出了问题,她正躺在距离尤拉两米远的地上,插进她肚子的那根钢筋在坠落到地面上时插进了地面,此时的她就像一只被钉在木板上的昆虫标本一样,样子比尤拉更加狼狈。

但是相对的,辛西娅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她脑子里只是在思考和回味刚才的那场打斗,偶尔会露出一个苦笑。

「在治疗伤口的时候,我通常会关闭掉自身的痛觉。我虽然拥有不死之身,但却相当受不了疼,很可笑不是?」辛西娅攥着钢筋,用力拔了一下,但很快便气喘嘘嘘地放弃了。看来她似乎很想挑战一下之前尤拉对自己治疗时所经受的感觉,尤其是其中痛苦体验的部分。

「其实你很足够强大,本不需要依靠药物就能击败我。不管你信不信,至少我相信你能做到这一点……」

辛西娅喋喋不休地说道,尤拉却听得一头雾水。总觉得她似乎在点通自己,但却又怎样也听不出话下的深意,更不明白对方是出于何种动机。

「真有趣,我的姐妹们有人想要你活下去,有人却想要你死……」

正当尤拉纳闷的时候,辛西娅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尤拉诧异间突然感到眼睛似乎有了一些光感,她转过头,向着上方望去。

只见空中一个光团在缓缓地向她接近,光团中包裹着一个形体,那形体的轮廓也随着距离的临近而变得愈发清晰。

那里面,是一个人。

※ ※ ※

昏暗的楼道中,洛杰在发足狂奔,他不敢想象当此时的紫香遇上尤拉之后会做些什么。

预期中他们主要的对手是成吉思汗和亚历山大,以及他们的半身使者和军队。然而紫香的能力却在最不恰当的时候以最不能够让人接受的方式觉醒了。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最大的敌人定位成了这个本该受到他们保护的少女。

可惜的是没有人愿意承认这点,这让他们先机尽失。尤拉会找上紫香,行使那个「最让人感到为难」的选择,能够做出这个抉择固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的性格使然,然而最为根本的原因还是尤拉终究看透了这层脆弱的平衡背后所蕴含的巨大隐患。杀死陈紫香是达成他们战略目的最简单也是最保险的方法。

坦率的说,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分析利害并作出决策——这本是尤拉的优点。但在这种情形之下,这份对于领导者来说弥足珍贵的品质却变为了造成如今这个状况最直接的导火索。毕竟在这个相对单纯的环境中长大的紫香根本理解不了尤拉这种权衡利弊的思维方式,她对于善意和恶意的反应,直白的犹如膝跳反射一样简单纯粹。紫香无法理解尤拉这样不近人情的冷酷,尤拉也丝毫不打算就当前的局势对紫香进行任何沟通和妥协。不同的立场和价值观注定会让这她们变得水火不容。如今只能看究竟是谁会率先一条道走到黑了。

洛杰知道自己无权去指责她们中的任何一人,毕竟在每个人的角度上讲,她们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那么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否则局面不可能演变的如此糟糕。

是单纯的料敌不周吗?不是。固然辛西娅的出现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尤拉和陈长平的阵脚。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名较为强大的单位个体罢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战略格局的对比。而且到最后,想象中半身使者们的大规模战斗也并没有发生,在城市外围的战斗也仅仅被限制在了常规级别。凯撒的人马在数小时前突然出现,但却在靠近这城市数百公里外的山区里莫名其妙的停了下来。虽然不能指望他们能发挥什么作用,但多少也能吸引相当一部分敌军的注意力,算来也可以说是帮了大忙。如果说战场的格局对于尤拉一方有利也并不为过。

有利?真的如此吗?

想到这里,洛杰愣住了。这场冲突中,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试图用暴力手段改写双方的力量对比。仅仅是在不停的挑衅、袭扰、混淆视听……让这边的所有人都变得神经兮兮、紧张不已——难道这才是对方的目的?

仔细想了片刻之后,洛杰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辛西娅、成吉思汗和亚历山大从始至终都将己方所有人的情绪玩弄于鼓掌之中。紧张、焦虑、愤怒、嫉妒、慌张、恐惧……毫无疑问地,首当其冲的紫香也深受影响。正是因为如此,情绪失控的她开始无法抑制自己的能力。自己、尤拉、陈长平、他们所有人的情况也都是如此……

为什么?

洛杰想起了之前那场被制造出来的地震风波。人们惊慌失措,丢下自己经营许久的家园,像被水冲出隐蔽所的虫子一样地匆匆逃离这里……

石齐红树曾经有过推测,这可能涉及到大范围的心理暗示。但这个假说后来因为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而没有被普遍采信。如果秋山茉莉这样对医学和心理学都有相当造诣,并且十分熟悉半身使者的人来研究的话,说不定能找出其中的奥妙……

难道这就是秋山真正的死因?!为了掩饰一名拥有强大心灵能力的半身使者的行动痕迹?

洛杰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冲出楼梯间,从所在的楼层窗外向下眺望。只见距离他二十多米远的地面上,身上散发着异样光芒的紫香正缓缓地飘落。而地面上,躺着两条人影,大约就是刚才从窗外一跃而下的尤拉和辛西娅。而在紫香的身后,隐约有个淡淡的白色影子,当洛杰望向那影子时,那影子也发现了洛杰的窥探,反向他望来。

这是一个身材娇小的,有着如同洋娃娃轻巧外观的异国女子。果然如洛杰在天堂学园中学习到的那样,精神系的能力者可以用依附于别人精神的方式出现,只有你确信他们存在,你才有可能看到他们……

我叫米拉莱。

这女孩的距离洛杰所在的楼层有数十米之远,更不要说她的嘴唇根本没有移动,但洛杰却感觉对方的话语就在自己耳边响起一般,这让他吃惊不已。眼看紫香的脚已经站到了地面上,而躺在地上的尤拉又一动不动,不知是否是因为伤势过于严重的缘故,让人忧心忡忡。

状况似乎已经不容迟疑,洛杰攀上窗台朝着黑漆漆的楼前广场上纵身跳了下去。

※ ※ ※

愚者偶尔也会有聪明的时候……看着洛杰的背影从窗前消失,米拉莱为洛杰的行为下了个定论。

※ ※ ※

其实对于尤拉来说,紫香心里并没有多少恨意。相反地,如果能够做下来好好谈谈,紫香还是蛮想和她聊聊关于洛杰的事情的。比如在着消失不见的两年中,他究竟与她经历了什么,他是如何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在他的眼里她是什么,在她的眼里他又是什么……自从尤拉出现在我面前时,总是一袭黑衣。这是她个人的风格吗?洛杰喜欢这样吗?我穿黑衣也会好看吗?洛杰喜欢这样吗?沉默寡言的女孩别有一种魅力,我能做到吗?洛杰喜欢这样吗?他们曾经并肩战斗过吗?洛杰是因此喜欢上她的吗?

紫香审视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尤拉,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地上沾满了黑色的血液,当紫香的赤脚踩在上面的时候,那种湿漉漉的感觉真是让人异常难过。从小娇贵的紫香连跌破膝盖皮都会哭个不停,如此严重的伤她更是从未见过。

其实她真的很厉害,紫香这样想到。尽管还有种种不尽如人意,但自己多少还算是生活在一个相对正常的环境中,而她却是生活在那种既残酷又险恶的世界中吧……虽然对于之前对方曾经打算杀害自己这点而感到心怀芥蒂,但此刻紫香的心中对尤拉却并没有多少恨意。她甚至开始有些怜悯这个遍体鳞伤的女孩——毕竟此时此地,站着的人是紫香自己而非尤拉。

事实上,在尤拉最早以夏瞳的身份来到紫香班上的时候,紫香还是对这个看起来冷漠的酷女孩很感兴趣的。

因为在她的身上,紫香能够感受到一种坚强,那种人在经历了很多事故之后,性情不再轻浮,人格变得饱满,灵魂经过沉淀之后才会散发出的气质。在此之前,紫香根本想象不出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竟然有着足以媲美中年人的沉稳和成熟。

紫香的生活日复一日,充斥着平淡和庸俗的桥段,周围的人也大都平凡的无以复加。但是尤拉出现后,她为人处世的风格虽与四周的人格格不入,但却独居一种不同寻常的魅力,这曾经让对日常生活厌恶至极的紫香由衷地兴奋。尽管之后紫香的注意力很快被那些纠缠着她的不良少年所分散,但她却从未放弃过与尤拉沟通的想法。在她的心里,与这样与众不同的人交往从另一种意义上讲也是她逃离无聊现实的一种方式。

「也许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情的话。」紫香淡淡地说道。

尤拉似乎理解了紫香话中的意义,她颤抖着举起左手,向紫香伸去。紫香愣了一下,她俯下身子,轻轻地抓住了伸来的那只手。这只沾满了血迹和污渍的手是那么柔软,但又是那么坚韧而有力,和紫香见过的所有的女孩的手掌都不一样,这是尤拉·夏特有的触感。

也许我们真的能成为朋友……正当紫香感慨之时,尤拉却突然发力,将紫香的身子扯向了她,失去平衡的紫香一下子向前扑倒,匍匐在尤拉的身上。

「抱歉……」尤拉小声地说道。惊讶的紫香低头一看,对方的右手正拿着一把黑漆漆的东西顶在自己的小腹上。

真是服了你……紫香不禁笑了。

※ ※ ※

也许是在黑暗中待得过久的缘故,枪口亮起的火焰竟然将陈长平的双眼刺激得无法视物。朦朦胧胧之间,不知为何十六年前的那一幕又重新出现在陈长平的脑海中。

那日,他在母亲张映夕的研究所中找到被囚禁的叶淑芬,带着她与刚出世的孩子从那里逃了出来。为了躲避追兵,他们来到码头,等候前来接应的船只。

正当陈长平以为可以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叶淑芬的一个意外的举动将他吓到了。

只见叶淑芬将双手扼在婴儿那脆弱的脖颈之上,那样子似乎想要将这孩子置于死地……但却又狠不下心来。

「淑芬……你这是做什么?」陈长平忙将叶淑芬拉住,质问道。

叶淑芬抬起脸,憔悴的脸上布满泪痕。她与陈长平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半个月前,那时她刚刚生产完毕,提醒还没有从妊娠肥胖中恢复过来。但是短短两周之后,她整个人却瘦了一大圈,颧骨突起,眼窝也深深地陷了下去,神情既焦虑又憔悴,如同一个活动的骷髅一般……现在的叶淑芬早已完全不是陈长平印象中那个即端庄又优雅的美丽少女……

「长平,这孩子不该来到这世上。」

「她可是你的女儿!」

「这孩子会带来罪孽……我们错了……大错特错……老师和长清他们不会想到这些孩子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但是我知道……」哽咽不止的叶淑芬紧紧地抓着陈长平的手臂,恳求着……用力之大,以至于指甲都深深地嵌进他的皮肉之中。

正当陈长平吃惊于叶淑芬瘦弱的手臂竟然还有那样的力量时,叶淑芬再度说道:

「长平……如果你真的爱我,让这孩子远离罪恶。如果情况不妙,那就帮我做到那些我无法做到的事情,不要让我的在天之灵也得不到安息,答应我……」

尽管陈长平的心中充满疑惑和不解,但在那样的气氛之下却不好细问什么。只记得叶淑芬的口气决绝,好像已经知晓了自己即将死亡的命运。而当船只靠岸的时候,追兵们也突然出现。更加令人绝望的是,领头追捕他们的人正是陈长平的兄长,叶淑芬的丈夫——陈长清。

妒火中烧的陈长清没有给两人丝毫的回旋余地,他不容分说便要强行带走叶淑芬和她的孩子。年轻气盛的陈长平也早就对母亲的安排和兄弟的背叛抱恨久矣。因此两人话不投机,立即便动起了手来。

这兄弟两人从小受到陈天启的严格教导,都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内家拳法。但怒火攻心的陈长清却因为将拳脚招式忘得一干二净反而发挥不出自己真实的本领,眼看就要被一直都不及自己的弟弟击败……气急败坏之时,陈长清拔出了手枪。

但是一声枪响之后,倒下的人却是叶淑芬。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飞身扑向了陈长平,救下了他的性命。

这一枪,成了两兄弟之间永远无法化解的死结……

匆久远的回忆中缓过神来之后,陈长平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因为激动而不住颤抖,陈长清一动不动地倒在自己的枪口之前。看来,十六年前的那一枪,他终于为叶淑芬报仇雪恨了。

那么,现在还剩下一件事……陈长平迈动着沉重的双腿,向着大厅的外面蹒跚前进着。

他抚养紫香,费尽心血,将其视为叶淑芬的分身,用无私的爱将其培养成一个平凡而幸福的女孩……只为她的一生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直至百年终老。陈长平承认自己的动机或许不够单纯,很多时候他都把自己心中曾经对叶淑芬产生的感情投射在紫香的身上,甚至潜意识中他也觉得选择与自己性格颇为相似的洛杰来陪伴紫香也很可能正是为了弥补当年无法与叶淑芬相伴的遗憾……

这十六年,陈长平的所作所为无愧于他对叶淑芬的爱。他为紫香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甚至构造了一个虚伪但美丽的世界,陈长平作为父亲而言可说无可挑剔。但是他仍旧低估了命运那可怕的力量。

觉醒后的紫香一路大开杀戒,手上沾满了他人的鲜血。正如叶淑芬所预言的——这个孩子将会带来罪孽……

陈长平记起了叶淑芬和他的约定——对他而言,遵守与叶淑芬的约定并为叶淑芬复仇一度曾是他生活的核心,相比之下任何事情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陈长平若是有机会反思此刻自己的这段心路历程,他定然会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回忆起这些年与紫香一起度过的幸福时光,反倒是脑子里就像有个声音一直在命令他,反反复复地提醒着他那与叶淑芬所谓的最后的约定……

※ ※ ※

「啊啊啊……」

惨叫声刺破了弥漫在大楼上空的云层,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都会感到不寒而栗。全身抽搐着尤拉瘫在地上,喊叫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看上起她似乎应该已经不醒人事。但糟糕的是,尤拉曾受过特殊的训练让自己的意识不至于轻易丧失。原本是为了拯救她性命的训练此时却产生了相反的效果,她的大脑不断地承受着手腕那强烈痛苦带来的刺激,并且无法用昏迷的方式来解脱。

痛苦的来源是她的右手,这只手上原本握着的那把枪在射击前突然被高温熔化,变成了一滩缓缓流动的钢铁。

而紫香更加有意地控制着铁水的热量,将其缓慢地释放出来,让尤拉的右手在化为灰烬前承受尽可能多的痛苦。

「紫香!住手!」

紫香愣了一下,她转过身,看到洛杰正朝着她的方向大步跑过来。下意识地,紫香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但她顿时又将笑容收敛了起来,有些担心自己的举动会遭到洛杰的愤恨……

然而洛杰却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一般,从她的身边径直跑过,将快要不省人事的尤拉抱在怀中。

「紫香,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洛杰愤怒地问道。

「反正是她自找的……」紫香皱了皱眉头,她看见了洛杰眼角似乎有一滴微小的泪水,这表情让紫香异常地不高兴。在她的心里,洛杰虽不是个异常坚强的男人,但却也很少哭泣。如今他却为了这个女人,这个企图用阴谋和卑鄙手段杀死自己的女人……

「你被欺骗了,她们只想利用你!」

「他们?利用我?」紫香平静了一些,她琢磨着洛杰话里的意味,考虑着是否应该向他道歉来获取原谅。至于尤拉,反正她的能力是自愈……

「是真的!她们在骗你,你的姐……」

砰!

洛杰的话语被一声枪响所打断,他大惊失色四下寻找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只见陈长平从大楼的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

「陈叔叔?」正当洛杰纳闷中,身边突然传来一声痛哼,却并非在自己怀中的尤拉。

他转身一瞧,顿时呆住了。

紫香也同样是一脸呆滞,她用手捂着右肩,暗色的液体从指缝间涓涓而出。

「好疼……为什么?爸?」

「原谅我,紫香……」陈长平将手中的枪对准了紫香,用人耳难以听到的音量说道「这是我和你妈妈约好的,不能让你的生命充满罪孽……」

第二枪随之响起。

但陈长平持枪的手在不由自主的颤抖,这影响到了子弹的精准,这枚子弹仅是击中了紫香的大腿。就在陈长平即将射出第三发子弹的同时,他的眼前却呈现出了一片异样的光亮,随之而来的,是全身上下那强烈的灼烧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洛杰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陈长平的身上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他像除夕夜里被点燃的焰火一样来回跳动着,不停翻滚着……很快地,他也像烟火一般慢慢熄灭,变得焦黑而萎缩。洛杰想阻止,但手脚却像灌了水泥般沉重,不管如何驱使四肢却始终动弹不得……

「洛杰……」紫香小声地说道,她望向洛杰的那张脸上布满泪水。

洛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好疼啊……」

紫香的声线随着难以抑制的哭泣而逐渐崩溃,伴随着哭泣声的,是她身上像精灵般跳动着的光晕。

这景象美丽而诡异、惊艳而又令人不寒而栗……如同紫香生日时一样。

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四周的气流就和受惊的野马一样狂奔乱窜,原本低沉厚实的云层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圆洞中呈现出了天空已经开始泛白的胴体。

※ ※ ※

二零零七年四月十五日,这是一个载入了中国……乃至世界史册的日子。在这一天,一场毫无预兆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华北平原。受灾面积超过两百万平方公里,数千人丧生,数万人失踪。不计其数的房屋和树木被连根拔起,中原腹地一个叫做顾桥的小城甚至直接从地图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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