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很长时间的人醒来的时侯通常会有严重的时空迷失感，他们往往难以分辨自己身在何方、从何时睡起、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姓甚名谁……正如此刻的洛杰一样。
这是一间布局简单紧凑的房间，以清一色的白色为主要的空间色调，从墙壁的壁纸到他身上的衣服都莫不是如此。此时的他正呆坐在房间正中的大床上，床单柔软而厚实，但依旧能感觉得到其下密布的金属弹簧，床边的折叠托盘架和摇柄也说明了这张床的功能性。房间中的设施除了这张床之外只有一把椅子、一张桌子和一个床头柜，床头柜上有一个小巧的玻璃花瓶，那朵绽放在里面的粉色兰花是整个房间中唯一的异色。房顶中央空调中喷出的空气将薄薄的窗纱轻轻地撩动，跳动不已的缝隙中隐约可见外面的景色和炙烈的阳光。
洛杰走下床，但是没有找到鞋，他只得赤着脚踩在地上，地板凉冰冰的，踩在上面很不舒服。他轻轻地拨开窗帘，眼睛立刻被窗外强烈的阳光刺得生痛，当适应了一些之后，他再度向外望去，只见目力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湛蓝，水和天空在视线的尽头重合在一起，仿佛一张凄美的风景画般挂在墙上。
我在海边？
洛杰的心中满是疑惑，他推开窗户，当他窗外的新鲜空气时才发现房间的空气中原来弥漫着一股微弱的消毒水味。
很显然这里是一家医院？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醒来？
洛杰努力回忆着，从自己的脑海中整理出支离破碎的片段将之拼成一个整体……
在他记忆的前一个瞬间，他还身在一片混乱的顾桥市，为了生存和保护他人而全力奋战……
但是，在那之后呢？
不知怎地，只要洛杰一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的太阳穴仿佛遭遇锤击般痛楚不已，无数金星在他的眼前乱窜。剧烈的眩晕和痛楚使得洛杰只好放弃了回忆，他跌跌撞撞地走回床边坐下，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竟然都湿透了。
在他的回忆中，似乎总有一个影子挥之不去。他明白这个影子对自己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但不知为何，面前的影子的形象却异常模糊，不管他如何努力都始终看不清楚那张面目究竟为何人。
「你醒了？」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洛杰一跳，他忙不迭地转过身，甚至还无意中碰到了那尊精巧的花瓶。
只见尤拉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她脸上异样的神色转瞬即逝，恢复到了以往的波澜不惊表情。她走进房间，将托盘放在椅子上，然后径直走向床头柜，将花瓶扶起。
「饿了吗？」尤拉问道。
「嗯？嗯……」洛杰犹豫的点了点头，他扫了一眼托盘中的东西。那本只是一碗平淡无奇的白米粥，却立刻唤醒了先前没有任何感觉的腹部，饥饿的信号在空腹中回响起来。
洛杰在床上坐好，尤拉帮他把餐盘架扶起，再将白粥放在上面。洛杰拿起勺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一碗白米粥很快便被扫荡一空，但洛杰的饥饿感却丝毫没有消退。他抬头望了尤拉一眼，但对方却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一样迅速地摇了摇头。
「长时间没有进食的人不能吃太多东西。」尤拉斩钉截铁地说道。
洛杰悻悻地低下头，将碗和勺子放好。
「这是哪里？」他想了想，询问道。
「你该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洛杰闻言，诧异地望着尤拉。只见对方掏出手机，将屏幕打开之后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着——2007年5月3日。
洛杰顿时糊涂了，他还记得自己在顾桥作战时还是在4月中旬，难道自己的记忆真出了什么差错不成。
「你昏迷了近20天。」尤拉替他解开了心中的疑惑「从4月15日那天开始就一直在沉睡……而这里是泉州，是我们的人开的医院。」
20天？泉州？洛杰这才错愕的发觉自己记忆中的时间和空间居然产生了如此大的偏差，这念头一起，他太阳穴不禁又开始嗡嗡作痛……
「你的脑袋……」尤拉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被风暴中卷起的杂物击中了。」
原来是这样。洛杰下意识地抚摸着太阳穴，那里并没有疤痕，想必是尤拉已经进行过治疗的缘故，伤口即使痊愈痛苦的记忆却竟然仍旧保存着，说来真是有趣……相比之下更加重要的记忆却不见了踪影。
「紫香！」洛杰终于回忆起了他战斗的原因，连忙问道「紫香怎么样了？」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洛杰发觉到尤拉的嘴角微微地颤动了一下，这是一个很罕见的动作——尤其对于喜怒一向难形于色的尤拉来说。
「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后，尤拉开口了。
「我当时也处于半昏迷状态，只记得陈紫香的能力失控之后，你背着我从白城里面逃出来……」尤拉望着地板，断断续续地说道「然后你就受伤了，失去了意识。我们在一处废墟里躲了30个小时之后，风暴平息了。然后救援队找到了我们。」
「之后呢？你们搜索了吗？」这明显不是洛杰想要的答案，他焦急地追问道。
「是的，风暴把整座城市都夷平了，不管是生还者还是尸体……几乎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是我们认为如果以陈紫香的能力，在自己制造的风暴中幸存下来是存在可能的。」
「那她……是被他们带走了吗？」
「也许。」
「我们失败了？」
「是的。」
尤拉回答的干脆利落，这反而让洛杰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得报以苦笑。
「那么，其他人呢？」
「风暴带来的伤亡不算太大。鲍比·张提前安排了所有人进行避难，但他自己下落不明。而在战斗爆发的很短时间内，张奈绪所在的前沿指挥所也失去了联系，包括她在内，所有的人员都下落不明。对方的人似乎就开始撤离了，据报告说攻击持续了一个半小时左右便偃旗息鼓了。损失将为惨重的反而是凯撒的人，在凯撒失踪后他们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而且他们的驻地正好在风暴前进的线路上……」
说到这里，尤拉咂了咂嘴，似乎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说出口。她迟疑了一阵，说道「陈长平已经确认死亡。」
洛杰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陈长平被烈火焚身时那痛苦的喊叫至今仍回荡在他的耳边。和之后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不同，那短短几十秒钟发生的事情却反反复复地在洛杰的眼前重演着，提醒着他，让他想起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和命运相比，他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他曾经许下诺言，不惜生命也要守护某些东西，然而到了最后，他还活着，那些东西却失去了。
「我想一个人待会，可以吗？」洛杰恳求道。
尤拉没有做任何表示，面无表情的她立时起身离开，但还没等她走出门外，只听见窗外传来的翅膀拍动的声音，将两人的注意力齐齐引向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
出现在窗台外的是一只体型硕大的乌鸦，它通体黝黑，羽毛丰满，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它直勾勾地盯着屋内的两人，一副想要闯进屋子里来的样子。
「这是莎士比亚吗？」洛杰惊讶不已地问道。
尤拉想了想，有些犹豫。
「我不确定，也许是……」
她慢慢地向着窗户的方向走去，右手平伸，这正是她往常给莎士比亚喂食的姿势。而那只聪明的鸟儿也总是会乖巧地跳到她的胳膊上，伸口去啄食递来的食物。
但是这次，这只乌鸦却只是呱呱地大叫了几声，然后呼扇着翅膀飞走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
「看来不是它。」
尤拉的神情有些落寞。
※ ※ ※
第二卷
人格拐点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