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4月10日的上午。
连日来的疲劳对于洛杰而言的确是个不小的负担。这天,他只想埋头睡个大懒觉,但是白雪却没有让他得偿所愿,先是坐在床边大叫大嚷,看到洛杰对它不理不睬,就一个箭步冲上床去,拼命的用鼻子拱着洛杰的脸,求他带自己出去散步。实在是经不住白雪的软磨硬泡,洛杰只好无奈的爬了起来。
带着白雪来到甲板上以后,洛杰索性放开绳索,让白雪独个儿疯跑,自己则靠在一边的座椅上打瞌睡。
「呱」
顺着叫声的方向,洛杰抬头仰望。映入眼帘的,是尤拉的那只乌鸦,此刻它正在空中迎风飞翔,舒展着乌黑发亮的翅膀。
既然乌鸦在,那么人应该也就在附近——想到这点的洛杰下意识地四下张望。果然,在船舱第二层的露台上,看到了尤拉的身影。
反正闲来无事,洛杰动身走上露台。
不过,让他颇感意外的,露台上不只尤拉一个,桂也在这里。两人都穿着泳装并排躺在两张沙滩椅上悠闲地在太阳伞下作日光浴。
「啊,早啊,洛杰君,早饭的时候没有看到你呢。」
首先向洛杰打招呼的人是桂,而尤拉则全神贯注的看着手里的一本精装书,书脊的部分写着「莎士比亚文集……」的字样。
「抱歉……我睡得太死了……」
「没关系啊,今天我们休息一天哦。」
「休息?」
「对,没发现吗?阳光比以往来的强烈了。」
听到这句话,洛杰抬起头仰望天空。果然,相比起前些日子,今天的太阳要炽烈很多了。如今正值4月中旬,按照洛杰家乡的习惯来计算的话,现在虽是春意初现的时刻,但离夏天还相差甚远。然而此刻洛杰头顶的太阳却让人感觉深处炎炎夏日,这种奇妙的体感差异也不禁让洛杰一时间有些纳闷。
「难道我们进入热带了吗?」
洛杰不仅随口问道。
「没错,在今天早上的时候,我们刚刚穿越了北回归线。早餐的时候船长在广播里特别发表了演讲来着……」
洛杰哑然失笑,少有的一次懒觉竟让他错过了这么多东西吗?
正在这两人说话的间隙,尤拉从太阳椅上站起身来。尽管并没有奢求对方的回答,洛杰不由自主地和尤拉打了个招呼。
「哟,尤拉,今天心情怎么样?」
尤拉用有些意外的目光看着洛杰。
「还不错。」
她回答道,这突如其来回答反而让洛杰有些不知所措。往常只要有第三者存在,尤拉是绝对不会和他说上半句话的。由此看来她今天的心情确实是相当的不错了。当然,她和桂的关系大有缓和也是原因之一。
「去游泳吗?」
尤拉歪着头,指了指泳池的方向。
「好啊,洛杰君你也来吧。」
没等洛杰反应过来,桂直接推着洛杰的背往泳池的方向去了。多日以来,白雪跟桂已经混得很熟,不用招呼就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
就这样,洛杰被半推半就地带到了游泳池。泳池中经过过滤的海水散发着一种略带咸味的海洋气息,在阳光的照射下水温冷暖适中,加上热带地区宜人舒适的海风,这都让洛杰这个在内陆城市长大的人感动不已。
「今天的项目是游泳。」
趴在漂浮气垫上的桂笑眯眯的对着洛杰说道,不用说,比赛的对手又是尤拉。而尤拉早已经在泳池旁边活动四肢,做起了热身运动。她的表情同样一脸轻松,似乎依旧没有把洛杰放在眼里。
但这次的邀请洛杰却很干脆的一口答应下来,他擅长的领域是田径这类常规运动项目。和尤拉相比,洛杰在体格上的优势更是让他充满了信心,从头到脚的每一块肌肉都跃跃欲试,打算报在健身房的一箭之仇。
果然,三个回合下来,以洛杰的全胜战绩告终。
「至少知道你掉下船之后不会立刻淹死了。」
尤拉愤愤地说道,果然好胜的她对屈居第二这个事实相当不爽。
「没关系的,我会在第一时间给洛杰君扔救生圈的。」
和在耍小孩子脾气的尤拉不同,桂脸上的笑容则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洛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伸展开手脚,惬意的在泳池中漂着。高挂在天空中的太阳晒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地举起一只手搭在额头。
「嗯?」
洛杰从指缝间向上望去。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邮轮的船桥驾驶室,虽然影响有些模糊,但依稀还是能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驾驶室的窗户后面注视着泳池。
自从他们三人登上这艘邮轮之后,就从来没有和船上的船员们主动交谈过,即使有,也是一些必需沟通不可的场合。而且当面对面的谈话时,船员们也极力的避开他们的视线。尽管尤拉解释——远离并漠视他们这样的特殊乘客是船上的规矩,但这种怪异的感觉还是让洛杰极为困惑。
正当洛杰考虑是否朝这个人招手示意的时候,一个充气救生圈飞了过来,正中洛杰露在水面的脸。他下意识的一缩头,结果海水涌进鼻腔,让他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干嘛?」
面对着哭笑不得的洛杰,桂无辜的摆了摆手,同时小心翼翼的示意洛杰犯人另有其人。在她的身边,尤拉的脸上则是一副报复得逞之后的满足感。
「喂……」
「啊,我手滑了……」
且不说尤拉那明显是在说谎的表情,这种解释本身也只能用欲盖弥彰来形容。于是乎,洛杰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捞起那个砸到自己脸上的救生圈,抡圆了膀子向挑衅者发动了还击。
「嘿!看招!」
救生圈划着抛物线飞向尤拉,虽然没有击中对方,救生圈落水时激起的水花却让尤拉措手不及。于是对方立即还以了颜色,一时间泳池中水花纷飞,好不热闹。
桂原本打算坐山观虎,但不幸被洛杰和尤拉溅起的水花波及,也加入到了水仗的阵营中。
也正是通过这忘乎所以的狂欢,让洛杰感到自己的身心完全放松了下来。对未来的忧虑、离家的苦闷抑或是那段充满恐怖血腥的回忆统统被抛进了池水之中。轻松和快乐重新充盈着他的每一处感官,让他认真的享受起旅行带给他的宝贵体验并使之成为一段值得珍藏的回忆。
在这之前,他的心里一直不断的拷问自己——曾经丢下了朋友,想要一个人逃生。然后又自作聪明的想要一个人将所有的一切都承担起来,离开家,离开紫香和陈长平,甚至走的时候连句再见都没说过。这些决定都是那么的轻率和莽撞,回想起来让人后悔不已。
一路上,他也曾经想过用电话给两人报个平安,但不知为什么,却总是提不起勇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让陈紫香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不晓得她将作何感想?会不会觉得分别时的眼泪突然之间变得毫无价值?
不过,即使如此,洛杰也不打算错过这个机会。乐观和自信的微笑,这才是是应该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男孩的表情。哪怕只是暂时的忘却,也足以胜过让自己陷落在回忆的泥潭中。
不只是洛杰,这游泳池中的另外两个人也一样忘情的投入与这场游戏之中。也许只有借助那样的举动,才能将心中的压力宣泄出来,让自己绷紧的神经稍为松弛一下。
尤拉的脸上展现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桂也放下了她大小姐标志性的矜持,和初见面时的冷若冰霜以及心事重重相比已经截然不同。想来她们此刻心中所感受的,大概和洛杰也相差不远。
北回归线温暖的风似乎拥有融化人心的力量,这也许正是热带的魅力所在吧。
不知不觉,一晃两个小时过去了。
三人意犹未尽,懒洋洋的走向餐厅。
桂邀请洛杰和尤拉一同品尝寿司,于是自上船以来,三人头一次坐在一张桌子上一同进餐。
服务生很快就端着做好的寿司摆在了三人面前。
「来尝尝吧,洛杰君这是第一次吃日本料理吧?」
「嗯,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啊。」
洛杰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份金枪鱼寿司,送到嘴里,慢慢的咀嚼着。意外的,鱼生和饭团都淡滋无味,这东西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吃。不过为了不失桂的面子,洛杰还是很努力地做出品尝美味的表情。
「这个东西的口感,真的很不错……」
说完之后,洛杰就发现气氛有一点不对劲。
尤拉只咬了一小口,面无表情的咀嚼着,迟迟没有咽下。而桂也只是浅尝辄止,但是她的表情就没那么轻松了。
「服务生!请来一下!」
桂的语气相当的气愤,她指着盘子中的寿司,大声地说道。
「你好,有什么事吗?」
「金枪鱼寿司的鱼生很不新鲜,难道你们是用解冻的鱼肉做成的吗?」
「很抱歉,船上的冰箱出了些小毛病。我们正在维修,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您上些别的。」
「冰箱?」
「是的,船长担心冷藏的食材可能会变质,所以厨房的食材已经全部换成了冷冻的……」
服务生似乎早就知道桂会有如此一问,用准备好的台词慢条斯理地说道。但这似乎反而激起了桂的怒气。
「冻过的鱼肉是不能做鱼生的,难道你们的厨师没有常识吗?」
「这个我很抱歉,也许可以给三位先来点果汁……」
「请带我去厨房。」
面对水火不进的服务生,桂的态度相当强硬。
「算了,我觉得味道还可以……」
试图圆场的洛杰说道,但是桂丝毫不领情面。
「洛杰君,我得捍卫我们民族的饮食文化。很抱歉,能带我去厨房吗?」
这话的后半句是对那位服务生说的,看到桂的态度如此强硬,服务生只好答应了她的要求。离开餐馆之前,桂再次向洛杰表示了歉意。
「原本应该好好款待二位的,真是抱歉,我去去就来。」
目送服务生和桂离开后,洛杰苦笑的看着精致木盘里面剩下的寿司。既然已经被上升到文化和传统的层面,继续吃下去恐怕就不是缺乏教养的问题了。
尤拉似乎也有相同的想法,她也放下了筷子,打开那本从游泳池带来的书,专注的读了起来。
30分钟过去了,桂和服务生都没有回来。而且不知为何,今天餐厅里似乎只有方才那一个服务员,他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出现。
正当洛杰百无聊赖之际,尤拉「啪」地合上书本。
「我不想等了。」
尤拉简单的宣言迅速得到了洛杰的呼应,两人从餐桌上长身而起。桌上的美食已经有了充分不可食用的理由,两人只好自己想办法解决饥饿的问题。
越过吧台,尤拉径直打开了餐厅吧台的壁橱,里面摆满了各种罐头和酒类。
「这个可以吗?」
尤拉递来了一件东西,洛杰接过之后一看,原来是一个类似方便碗面一类的速食食品,忙不迭的道谢收下。
两人从柜子中又各自找了些罐头之后离开了餐厅。
「到我的房间去吧,那里有开罐器。」
洛杰指了指楼梯的方向。另一方面,他还在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给桂,感谢对方的邀请,同时告诉对方自己和尤拉已经返回房间请她不必再等。
只不过,洛杰并不知道,原本前往厨房与厨师交涉的桂,此刻正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25分钟前,桂跟着服务生前往厨房。厨房的位置在餐厅的下层,桂通过一道隔舱门时,她脚步突然停住了。
「请稍等一下。」
桂出声叫住了在前面带路的服务生。
「很抱歉,也许是我太过于吹毛求疵了,厨房那边我还是不去了,毕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是吗?那样的话,我带您返回餐厅好了。」服务生礼貌的说道。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桂摆了摆手,服务生向她行了个礼,然后目送着她离开。
路过过道拐角时,桂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直到确认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之后才从藏身的角落闪了出来,回到刚才让她停下脚步的地方。
在路过这扇门时,桂无意中用手扶了一下门把手。就在这一瞬间,一些图像无意识地流入到她的脑海之中。尽管还不清楚那些画面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桂心里还是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是一扇电子门,旁边有一个密码输入键盘。桂把手轻轻地放在上面,开始发动自己的能力。大约五秒钟后,她按照脑中浮现的图像中的顺序按下密码,很顺利的打开了门。
看到房间里的东西,着实让桂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类似储物间的房间,但是房间中的物品却不是什么普通的货物,而是一排摆放整齐的枪支。
尽管知道远洋的海船大多配有武器来防御海盗,但顶多就是来复枪一类的民用枪支。但此刻摆在这里却是清一色的军用制式武器,房间的另一边,堆放着几个绿色的铁皮箱子,上面用黑油漆色的英文标识着——C4塑胶炸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桂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震撼,直觉告诉她应该尽早离开这间是非之地。
当她一转身,猛然发现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手中举着一件东西对准了她。没等她叫出声,对方手里的泰瑟枪已经击中了她。胸口处传来一阵电流带来的刺痛和痉挛,顿时就让桂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桂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被转移到了别的房间,从四周堆放的杂物来看,这里应该是船底的货舱。
身上的麻痹感已经渐渐消失,但是因为双手双脚都被牢牢的绑着,四肢基本无法动弹。嘴倒是没有被堵上,看来关押她的人认为这个隔舱已经足够隔音,根本不怕她大叫大嚷,而且桂也没有蠢到会用这样的方式求救。
最开始,她试着让手臂从绳结中摆脱出来,但是绳子系得非常紧,她用力挣扎的结果也只是让被绑缚的手臂更加难受,于是很快便放弃了。
就在桂绞尽脑汁寻求脱身的办法时,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从她的头顶上方的舷窗缝隙跳了进来。
「ゆき?」
桂惊喜的叫着对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