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一开始只是空气中微微泛起的湿润，接着是遮蔽天空的乌云，然后才是倾盆而下的雨水。现在正是秋天，圣都雨水充沛的清冷时节。
红砖商业街上小吃摊的摊主们骂骂咧咧的提前结束一天的生意，行人们不得已挤在酒馆和饭店外面的屋檐下躲着雨，水滴落在地面砖块的缝隙里，累积起来成为涓涓的溪流。
露桑缇尔一个人坐在小巷阴暗的深处，陪伴她的只有从头顶狭窄的天空上不断落下的雨水。那些雨滴们沾湿了小小邪神的衣衫，带着刻骨的寒意，从皮肤上一直渗透进入骨髓里。那么冷。
也是呢，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意识到？
卡拉丝不会回来了。她本来就不应该回来，不应该温柔的对待自己，也没有义务让她从第五贤者的手下活下来。
卡拉丝·玛提尼是谁？第七贤者，人类仅有的七座天阶的灯塔之一。她在接过第七贤者的传承的时候可是宣誓了，要像当初的先行者一样保护人类于黑暗之中，与遥远浓雾里的邪恶对抗直到再也不会有人需要恐惧。
露桑缇尔呢？肮脏、恶心、丑陋，让人厌恶的憎恶之血肉，她可是卡拉丝使命里必须要消灭的存在啊……
喜欢这种事，想要在一起这种事，永远都不分开这种事，在她们二人之间，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露桑怎么能配得上卡拉丝呢？邪神的样子是那么的招人讨厌，更别说对方可是光芒万丈的，以消灭邪神作为使命的第七贤者呀。更别说她喜欢的根本就不是露桑缇尔，而是那个和她长相相似的，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离去的布露里·克莱。
只配在卡伯特井里慢慢腐烂的自己，能够获得卡拉丝那短暂的关心和温柔，已经是最好最好的结局了才对……
“对呀……是这样……是这样啊……”
断断续续的，一边呆滞的流着眼泪，一边说着不成句子的话。整个世界终于暗淡下来了，变成了一条满是绝望与痛苦的河流，而失去了最后可以抓住的礁石的露桑，只能在一瞬间里被浪花吞没了。
她真的希望自己也有一把火柴。那样的话，即使人生已经如此，至少最后还能做几个短暂的，幸福的梦。在没有饥饿，没有痛苦，也没有孤独的梦里永远睡过去的话，不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么？
可她没有，露桑只有九次变成邪神的机会，变成连自己都不想再看到一眼的可憎的怪物。或者说其实只有最后一次了吧，将自己变成这座城市里面所有人的梦魇，对那些所有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们……对她拳打脚踢的电车司机，抢走最后一点吃饭的钱的治安官，将眼睛生生戳瞎的烤串老板——施加最坚决最残酷的复仇。
只是露桑缇尔不想报仇。
她只想，最后再见到一次卡拉丝，然后对她说一声谢谢。
谢谢她曾经在害怕的时候陪着她，曾经两次救了自己的命，曾经紧紧抱着自己度过雷雨交加的那一夜。
曾经给她带来过从来没有体验到的，短暂的幸福。
“只是……”
为什么要突然的抛下自己？
“就算要离开……为什么……不能说声再见……”
只剩下的一只眼睛因为一直哭一直哭，红肿的也开始微微发疼。露桑紧紧的握住自己的裙摆，和红色的蝴蝶结发饰攥到一起。雨越来越大了。
“还想……还想说声谢谢……还想最后抱一下呀……卡拉丝……”
但细弱的声音只能被淹没在雨中。
浑身上下已经被浇的湿透了，小小的身躯不住的因为冷战而发抖，所有的寒冷，疼痛和饥饿一起大笑着向她袭来。露桑缇尔望向小巷的外面，那在雨中仍旧亮着灯的酒楼，透过雨雾看去时宛若幻影。
露桑看见那二楼窗边桌上的剪影，一对看不清的人儿用刀叉切开在趴在桌上的一只整整的热腾腾的烤鸡。
她闭上眼睛，面前浮现出的，是卡拉丝和自己面对面的坐在那城堡的露台上，在微微降临的夜色下由浪漫的烛光和灯影相伴。银发的少女用刀叉从面前被香料和果实塞得满满当当的烤禽上切下一块，是最鲜嫩最好吃的腿肉，微笑着向着自己的方向递了过来，“张嘴哦——”
真好呀，真好呀……一瞬间的幸福甚至让露桑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幻象。她追寻着香喷喷的味道向前倾过了身子，可就在小嘴即将咬下的那一刻，整个世界应声破碎，只有她一人坐在雨水里。
抖了抖渐渐开始发僵的双手，露桑再一次闭上了眼睛。这次她和卡拉丝一起在那间不大但温馨的图书室里，虽然窗外下着雨，可火炉里跳跃的红光带来了安心和温暖，将一切的寒冷隔绝在了窗户外面。小邪神像是个小女孩一样坐在卡拉丝的腿上，这个时候看什么书好呢？
旁边的实木桌上放着布露里写下的那些描述爱情的故事，但果然还是要看那种厚重，复杂又严肃的书。卡拉丝会抱着她，举着一本《世界通识》，指着宏大的世界上那些横贯千里的山川大河，在遥远的日落之处的土地，一个一个讲那些遗落在时间里的故事……也许自己会心不在焉，闻着卡拉丝身上的香香的味道，蹭蹭她，然后慢慢的慢慢的陷入睡梦里。
“轰隆——”
但可怕的雷声将她从幻想里拉回了现实。
没有卡拉丝。没有火炉。只有身后所倚靠的冰冷的墙。
天色慢慢的暗下来了，露桑说不清楚那是因为乌云遮挡了天空，还是夜幕已经悄然降临。远处的天空一瞬间亮起闪电带来的光芒，就算挪动身体会很痛，她还是下意识的缩起了身子，更多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这是一场雷雨。
但卡拉丝，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
小邪神再一次的闭上了眼睛，她蜷缩着，躺倒在冰冷的污水里，想象着自己正躺在卡拉丝的卧室里那张柔软的羽毛床上，第七贤者正陪伴在自己身旁，温柔的摸着脑袋，轻声的安慰着她。只要那样，再可怕的事情也会变得不可怕了。
向着自己脏兮兮、湿漉漉的头顶伸出了手，露桑缇尔模仿着卡拉丝的动作和语调，轻轻的，揉了揉自己的小脑袋。
“不怕哦，抱着就不怕了……我在呢，我一直都在哦……”
渐渐的，她睡着了。
雨中的露桑缇尔没有听见远处默默注视她的，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之间进行的交谈。那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点了点头。
“就这个吧，上头要求尽量找一个没人认识，无家可归，消失了也没人能注意到的小孩子，女孩子最好。”
“嗯，我也觉得她完全符合。”
“那么，在明天的处刑仪式上——”
他们对视一眼，又同时向露桑缇尔投去了目光。
“就由她来当，杀死第五贤者的邪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