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姆瑞尔冬天总是干燥而寒冷,可到了接近开春的季节,从迷雾海呼啸而来的辛辣咸湿的海风会让在凌冽冬季中失去水分的泥土变得潮湿、粘稠,不管怎样夯实的新修土路,在经历过的冬春的季节的变换以后,都会变得不成样子。
“啪。”
一只金属靴子重重地踏在了那条异常平整的小路上。
那只靴子的主人浑身上下缠满了灰蒙蒙的黑色亚麻布,看上去很久没洗了一样,只能从高大的身形依稀看出是个男子,大风时不时裹挟起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子击打在他宽厚的躯体上,发出沉闷的、硬物撞击的声音。
而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用一种近乎于机械的节奏一步一步向前踏去,留下一串深浅近乎相同的脚印。
狂风呼啸。
小路边上有一幢风格独特的小屋,用简单的木板搭起框架以后,一些零零散散的破旧金属板草草的钉在木板接合处的缝隙里,粗犷而简洁的屋子外却挂着不少黑色的管线,小屋的大门是用一种白色的,轻便而坚固的不明材料组成的,它简简单单地镶嵌在那个和它风格完全不一的狂野式门框里,上面的招牌同样沿袭了这种粗俗但有着异样美感的风格,只是上面的金属浮雕字缺失了很大一部分,只能依稀分辨出用赫密语写的“S…Cbula…店”
“吱呀…”
很显然,那扇门和门框的默契程度不佳,在他伸手推门的时候发出了一阵阵剧烈摩擦和碰撞的刺耳响声,而门内传来的招呼声让他推门的动作短暂地停滞了一下。
“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儿?”
这并不是泰姆瑞尔常见的问候方式,这里气候条件恶劣,再加上前几年沸沸扬扬的不少“异端策划的邪恶事件”让这里的人对陌生人——特别是像他这样一看就是在各地奔波的人——抱有强烈的戒心,更别说用上“您”这样的称谓了。
换成其他的冒险者,多半会以为自己落入了对头的陷阱,此时早就摘下武器,准备迎接角落里的袭击了,可他似乎只是因为招呼声比较奇特而惊讶了一下,在短暂地停顿后便依旧照着他平静的节奏走进了店里。
店内的陈设十分简单,简单的几张木质桌椅,角落里摆放着零散的大桶,似乎装了一些劣质酒水,角落里的一个白色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但柜台却放着一块金属制的,在一块玻璃封上的开口处透着蓝光,上面还有着一大串繁杂的各类字符。
店主从那个奇怪的装置上移开了视线,用不知道什么语言低声骂了一句,用商人常见的转换表情的方式瞬间堆上了满面的笑容,“客官您打算…”
“我进来歇歇脚。”
高大的,被杂乱布条包裹的男人用沉闷的,透过金属厚物宛若来自幽冥的声音缓缓地说,
“官话…你怎么不讲赫密语?”
“哈哈,这不是看客官您的样子像来自东方的吗?这种样式的大号机械装甲只有那些东方老爷们才用的起啊。”
那衣着奇特的店主打了个哈哈,眼睛朝着男人的胸口望去,上面的布条不知什么时候散落了,露出里面漆黑的金属装甲,上面还有一个硕大的,有一种奇异的机械美感的大恶鬼浮雕,眼部还隐隐约约有泛红的流光透出。
男人低头看了看胸口,没做什么表示,简单地应了一声,“你见识得不少。”
“嘿嘿,开店嘛,总是可以见到各种各样的人。”
店主搔了搔他脑袋上的灰色软帽,
“不过客官啊,您这一身去亚楠市有些引人注意,要不您换一身,看看咱店里这些?”
店主指了指柜台后的挂的一排衣物,大多都是上面有一些硕大的红色字符的,样式奇特的衣物,剪裁很精致。
“不用了。”
男人的声音穿过了他脸上厚重的金属面甲,
“你知道我要去亚楠?”
“是啊,这里附近也就只有亚楠能去了吧?这鬼地方太偏了,您是我好久才盼来的第一位客人。”
店主耸耸肩,
“客官随意看看吧,咱好久没开张了,您看上什么都行。”
“好。”
身穿厚重铠甲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面甲上红彤彤的视觉感受器随着他脖子的转动四处扫了扫,那空荡荡的木质桌椅,看似散落,积满灰尘,却全无使用过的痕迹,而角落里堆砌的各种杂物更是如此…
“这家店,可真的是很久很久没客人了啊。”
那红黑的面罩下传出的声音,宛若地狱里回荡的嘶吼。
“是啊,客官,这里是炎国和泰姆瑞尔的边境,两年前炎国的那件事发了以后…咱这就没炎国的客人来逛了,偶尔有几个行脚商路过咱才饿不死…老实说,再过个把月,咱也得换个活计做做…”
盔甲上空洞的眼眶燃起了一团火,他的视线穿过那团跳动的火焰注视着这位侃侃其谈的店主。
“你的炎国官话说的很不错。”
“谬赞,谬赞,我这出来挣一份嚼裹的,几个乡野粗人随口教教的炎国官话,客官您这么讲…”
“你刚才是不是说,看上什么都行?”
高大的盔甲出声打断了店主,他身上像是引擎激活了一样蒸腾出热气,他身上的布条像是被刚刚的高温点燃了一样,灰色的驳杂纤维里星星点点的火光暗灭不一,但这些纤维本身缺没有真正燃烧起来…就好像是,这些布条是用余烬编织起来的一样。
“我要你…”
这话一出,那店主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客官!万万不可啊客官!小的只是被家里人甩到这来开个店的呀客官!这等事情小的…”
“我没和你说这个。”
高大的盔甲把手伸进了他的怀里,两点跳动的火焰仍旧平静地注视着店主。
店主的右手,可是从来没从柜台底下伸出来过。
“嘭!”
漆黑的钢铁手掌拍在了柜台上,
“我要找一个向导…一个熟悉亚楠,最好能会炎国官话的那种…出门没带零钱,就先这样吧。”
黄澄澄的,足有店主小半张脸的金块被拍在了桌子上,规整的砖型在后半段被粗暴的撕开,留下一段不规则的指痕。高大的盔甲的手上,正掂量着剩下的半块。
“上面的是订金…事成了,我手头这块就是你的,要是老板你活计做的利索,指不定还有几块。”
店主咽了一口唾沫,他低头瞧了瞧这块金子的成色,明晃晃的光险些闪了他的眼,合着刚刚拍在桌子上发出的闷响足以说明这块金属的价值。
“客官…您这钱…”
他抬头对上了高大盔甲眼眶里跳动的火焰,双手在柜台下摸索。
“这么说吧,客官,咱出来混的,小本生意,您这么一大笔钱,出去包个佣兵团,不,甚至是叫个外勤的法师都够,雇个向导…是不是有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边境做活,他见过的事情多了去了,这笔钱都够他下半辈子天天吃喝享乐了,可是,越是丰厚的回报,就意味着更大的风险。他一个小小的客栈老板,最多卖点牛肉汤之类的活计,他贪财,可他更惜命。要不然他早就去旷野上找活做了,何必守着这个小地方。
店主的手,摸到了他想摸到的东西,沉甸甸,柔软的皮革下是坚硬的内里。
“太多了?你嫌多你直说啊。”
高大的盔甲伸手,扣住了桌上的金块,轻描淡写地捏了一块下来。
“这些,怎么样?”
他空洞的眼眶里,那团火焰跳动着噬人的光芒。
“客官…您这…您是要去亚楠旅游的…?”
店主小心翼翼地发问,生怕招惹了这尊大神。刚才的动作表明的态度很明显,那具高大的盔甲在说…
我有钱,但我还很能打,今天要么你给我个说法,要么我给你一个说法。
他深吸一口气,
“客官,您要是去亚楠旅游的话,我这手头有一本旅游指南,小的手上这业务,实在脱不开身…”
他的手在柜台下,一点点伸出来,从那阴影里,握着什么东西。
高大的盔甲没有发难,仍旧静静地看着他,身上的火星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声飞散。
这真是…难办啊。
店主在心底里苦笑一声,他抬起了手。
“您看这个,怎么样?”
他手里,躺着一本棕色的牛皮本,上面用朴素的字迹写着,《亚楠游记》。
2.
“《亚楠游记》…吗?”
漆黑的钢铁手掌上,书页被翻开。
高大的盔甲低声念叨着。
“三个金币,也不算亏。”
他转身关上了旅店的大门,随手关门不管在哪里都是个好习惯。无视了店主擦汗的动作和堆笑的脸庞,他专注地翻阅着手上的书。
在他翻开某一页之后,一张古旧的羊皮纸脱落下来。
“这书脱页?奸商。”
他敏锐的反应使他在羊皮纸被大风吹离之前抓住了它,那张脆弱的羊皮纸在风中翻动,发出呼呼的响声。
上面画出了几块大陆的轮廓,一旁还有地名标注。
“地图…”
地图可是好东西。
“亚楠…还在更北的地方。”
高大的盔甲收起地图和书,迈步向前。
狂风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