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很大,长长的廊道一眼看不到头,两人一个走,一个跟,一前一后的在府邸之中弯弯绕绕,少女沿途默默的打量着四周,心中诸多疑惑,可却又因这疑惑着实太多,反而是不知从何开口询问。
既是无从开口,那么不问也罢。
少女心中如此作想,静静的跟着,随后过得许久,最终,两人在一口一眼看去给人满满的岁月感的老井前止住了脚步。
黑洞洞的井口深不见底,也不知究竟是一口枯井还是尚有存水,陈晗转头看了眼少女,笑着将之前从白泽手中得来的玉牙在少女面前轻轻晃了晃。
“大兽白泽之牙,至今为止,世间共有过四十八颗,传闻这大兽白泽伴着一潭天地初开时的本源灵水而生,其于悠久岁月里所得的诸多宝物,皆被他藏在了那一潭灵水之中,人们代代相传,若是得其牙,又寻到了那潭灵水,将其牙掷入水中,那灵水便会显露一件白泽所藏的宝物,以作回礼。”
陈晗说完,眨了眨眼睛,其面前,少女脸上带着些惊奇,目光看向书生手中的玉牙,稍稍想了想后,抬起手臂指向身前的那口古井。
“这,就是那潭灵水?”
“不错。”
陈晗点了点头,收起玉牙,随后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啧了啧舌头。
“只是这大兽白泽小气的很,这玉牙,不算在下手中这颗,迄今为止,也只有一位女子从他手中拿了一颗,虽说这传说在很久很久之前近乎人尽皆知,可实际上,却是也没人知道这传说究竟是不是真的。”
“那,这玉牙对于白先生来说定是很珍贵的东西,先生和先生口中的那位女子,想必都是白先生极好的朋友,他才会舍得将玉牙赠出吧。”
少女得出了理所应当的结论,轻声开口,谁知陈晗听后,却是哈哈哈的一阵大笑,对着少女连连摆手。
“哈哈,那女子不过是觉得极为有趣,想要亲手试试,白泽便给她了,而在下当应是算不得那家伙极好的朋友,能得此物,全凭一纸赌约,至于这玉牙,哈哈,姑娘有所不知,虽说传的神乎其神,可这玉牙不过是那家伙幼时褪下的四十八颗乳牙而已,对其而言,谈何珍贵。”
“...”
少女沉默,微微皱眉,书生所言与她所想相距甚远,虽说乍听之下属实是有些有趣,但同时,一股巨大的陌生感也是随之从心底升起,而这陌生感,让她觉得不安。
“如此有趣之事,姑娘为何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老井旁,陈晗笑着看着少女,伸手在那拧成个浅浅川字的眉头前晃了晃,随后,待得少女略带歉意的眼神看来,五指一松,手中的玉牙脱手而出,于半空滑过一道圆弧,向着少女抛去。
少女一瞬愕然,手忙脚乱的接住玉牙,手掌渐稳之际,抬头不解的看向书生。
“先生…这是何意?”
陈晗咧嘴一笑,伸手指了指身后。
“如此有趣之事,姑娘不想试试?”
“可这…是先生所得的珍贵之物。”
少女语气犹豫,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牙,神情有些为难。
“在下观姑娘面相,俨然是一副吉人天相的模样!可不像在下这般,运气一直不怎么好,这不是想借借姑娘的好运道嘛!姑娘权当是帮在下,可好?”
书生含笑而语,面露真切之意,一旁,少女低头看了看手中玉牙,又看了看面前的书生,目光闪烁,数息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握着玉牙的五指微微收紧,空灵的声音随即轻轻从双唇间传出。
“知道了,我应先生之言便是。”
少女言尽,陈晗笑着点了点了,双目深处,一抹异色一闪而逝。
尽管面前少女的记忆已是全无,但或许她自己都不自知,有许多深入骨髓的东西,如她那要去寻人的信念一般,已化为了她的本能,成为了她的一部分,融进了血液,流遍了她的全身,换而言之,少女的人格,存续了下来,而这,本应是不大可能的。
满是岁月痕迹的井口旁,陈晗笑着微微侧身,一旁,少女心领神会,向前迈出几步,低头看向黑洞洞的深井,下一刻,深深吸了气,五指一松,将手中的玉牙向前轻轻抛去。
玉牙于半空划过一道圆弧,落入井中,也不知这井究竟是有多深,大致是过了近百息后,才有声闷沉的“扑通”声响,在两人耳畔响起。
少女屏气凝神的看着身前,等待着方才书生所言的回礼,而陈晗倒也并非胡言乱,当那“扑通”声响起后,不过片刻,一抹白弧便从井中一跃而起,落在了井口旁,就如是一张大嘴,向外吐出了个东西一般。
少女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一旁,陈晗笑嘻嘻的弯腰将落在一边的白色物体拾起。
金色瞳孔倒映之中,大片的雪白倾斜而下,细细观之,原来是一件朴素无比的白裙。
陈晗余光瞥了眼少女,随后摇了摇头,又啧了啧舌,面露惋惜之色。
“啧,这玩意儿,在下可不兴穿呐,虽说在下知道自己是一副眉清目秀,软糯小生的模样,可这男戴女装之事…啧啧…可惜啊…可惜…”
言语之余,陈晗的目光极为自然的看向身边的少女,而后,于四目相对之际,那双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眼睛中,一道光亮极其应时应景的一闪而逝,就好似是饥者遇食,渴者逢水。
少女看着书生的表情,微微一愣,双掌刚要抬起以表拒绝之意,那边,书生已是五指一松,白衣如蝶,晃晃悠悠的向着少女的身前飘去。
白裙稳稳的落在本是作婉拒姿态的双掌之上,随后不待脚步轻轻动了动,一副要言语模样的少女开口,陈晗便已是手中折扇遥遥一指白衣,表情严肃,先声夺人。
“白泽所藏之物,皆非凡品,这件白裙,若在下未有记错的话,其名应为,仙渡尘。”
书生的声音响于耳畔,之前那虽不明但觉其厉的感觉再次涌于心头,少女低头默默看着掌中的白裙,微微思量,抬头之际,向前踏出一步,对着面前的书生摇了摇头。
“即便先生不能穿戴,却也是贵重之物,我不能收。”
“哎!姑娘莫急,且先听在下将话说完。”
陈晗笑着将少女的手掌推回,手中折扇敲了敲另一只手的掌心,语气微微一顿,而后继续开口。
“这衣裳虽为白泽所藏,可与其别的物件比起来,却是有所不如,姑娘有所不知,这仙渡尘虽其名乍听之下挺唬人的,但其之所以会被白泽藏于此处,更多的缘由,乃是因这衣裳乃是白泽的一位旧识之物,此衣当为其念旧之物,却也正是其心结所在,姑娘将这衣裳取走,倒也是帮他一把,再说据在下所知,此衣有灵,可不是人人都能穿的上的,姑娘不妨一试,若穿不上,之后在下将此衣还与白泽那家伙便是。”
“白先生旧识之物…那此衣的主人…”
书生言尽,少女看着手中名为仙渡尘的白裙轻声呢喃,微微皱眉,一旁,陈晗笑了笑,点了点头。
“不错,早已是不在了,不过姑娘也莫要伤春悲秋,白泽那家伙不过是一厢…”
言至半忽止,虽是艳阳天,一阵冷风此时却是忽然一拂而过,吹的书生脊背发凉,平平无奇的脸上,一抹促狭滑过,下一刻,书生嘿嘿一笑,话锋一转,不再就此事深谈。
“姑娘试试呗,这可是在下好不容易从那家伙手中打赌赢来的,若是就这样还去,着实是令在下有些糟心啊。”
“好吧…那我便试试。”
面前的书生面带期盼,少女心知怕是难以拒绝,便只好是点了点头,随后一旁,陈晗长长的松了口,抬头望天,双手抱拳笑着上下摆了摆。
“这位姑娘要更衣,白兄有劳了。”
“哼。”
少女与两人初遇的院中,一声冷哼响起,随即少女所在之处,毫无征兆的四座巨大屏风忽然出现,严丝合缝的将少女藏于其中。
少女面露惊异的看着四周突然出现的屏风,片刻后,轻轻的叹了口气,倒并非是对自己称之为先生的两人有何不满,只是忽觉,有诸多事,自己当真是无法理解,这天幕也好,那玉牙古井也好,又或这突然出现的屏风也罢。
掌中的白裙质地如纱,摸上去很是舒服,少女目光于其上微微停留,轻轻褪去了那一身破破烂烂的金黄衣衫。
芙蓉如面柳如眉,肤如凝脂藕臂挥,白裙裹身,初来是大上了许多,可这白裙似当真是有灵一般,在少女穿上之后,其长短宽窄,竟是随着少女的体型缓缓变幻,数息过后,已是与少女的身躯贴合无比。
只是这次,少女微微沉默,脸上反而是没了太多惊讶,可能是短时间内惊奇了太多次,对此,她已是有些见怪不怪了。
“先生,穿上去了。”
屏风内,少女的声音响起,同时,四道屏风如出现时一般,忽然消失。
少女的身形显现,入目,尽染霜白,就如白莲一般,干净的没有半点烟火气。
数步外,陈晗双眼眯起,眼眸深处,有一抹果然如此的恍然之色滑过,而府邸庭院,白泽所在之处,面容妖邪的少年则是猛的站起,目露震惊之色,数息后,又满脸失望的摇了摇头,缓缓坐下。
“姑娘,走吧。”
书生的声音响起,少女面露疑惑。
“去哪?”
书生哈哈一笑,随后忽然伸手一挥,两人之间,一个闪着白光,大致有两人高的圆洞随之出现。
“送姑娘离开此地,毕竟,这青明天,可不是人该待的地方。”
书生不快不慢的向前迈出步子,嘴角微翘,脸上似是有些得意。
“姑娘可不该在此多做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