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富贵天,锦绣大街。
由清一色青石铺制而成的地面之上,车水马龙,金碧辉煌的楼宇之间,人头攒动,喧嚣无比,好不热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富贵天这么个万事都以钱财为基本准则的地方,用这两句话,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钱财为基,管衣食住行,钱财为势,定身份高低,钱财为尺,丈阳寿几许,当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和钱财牢牢的捆绑在一起,在这里,无人可以独善其身,正如靑明天之主白泽定下的规矩,人终其一生不得破一境,此片天地主人所定下的规矩便就是一个字,钱。
钱财的多少决定境界,境界的多寡又决定了一人能活几载,继而由此演变出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由最早的那些得到大量钱财,跻身十境之人所定下的规矩。
这些规矩随着岁月的流逝不断的被后来者所更改,变得愈来愈详尽,愈来愈完善,同时,也变得愈来愈不可违逆。
大多人对这些规矩持以感激,因为他保护着富贵天下很大的一部分人,某些人对此则是不屑一顾,因为当钱财累积到了一定的数量,即便于此规矩之下,他们也能讲他们自己的规矩,而剩下的一小部分人,则大多痛恨着这些规矩,因为他们既不像大部分可以受到一定程度的保护,亦不像某些人,可以讲自己的规矩,他们从规矩中所得到的,只是无数的约束。
这一小部分人大多有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贫穷,他们是大多人眼中的落魄人,亦是破不了境,阳寿不过百年的可怜人,比如此时人流之中,有个正眼神躲藏,极力的想要将自己身形隐于人群的少年,则正是这一小部分人之中的一个。
少年名唐灿,前世是个没做过什么恶事,卖布的小商贾,八十六年前,他来到了这片天地,初来之时,在听得了这富贵天的种种规矩后,他满腔壮志,可如今八十六年过去了,他非但没有如当初自己所想一般过上小富小贵的日子,反而是欠了一屁股子债,还不上钱时,便只能如此刻一般,躲着来催债的人。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其中之心酸琐碎,不足为外人道,硬是要说的话,那大概是可总结为一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人群之中,唐灿小心翼翼的不断回望身后,一次又一次,而后随着声“站住!”猛的响起,少年的身形伴着脸上的惊恐一道再次没入人群,随后消失不见。
七拐八歪,弯弯绕绕,走起来怎么麻烦,唐灿便怎么走,而也不知是今天这催债的主儿着实特别难缠还是其他的什么,往日他总是能甩掉的人影,今日竟是如影随形,待得天要暗下来了,身后,那人竟是还在。
“真倒霉...若是被他给逮住,将我身上的钱都拿走,接下来半月,怕又是得没饭吃了。”
往来的人群之中,唐灿小声的嘀咕着,随后他咬了咬牙,忽然脚掌一转,猛的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欠债还钱,给我站住!!”
这边,唐灿的身形才冲出人群,不远处,那如催命般的暴喝便再次响起,四周一阵骂骂咧咧,下一刻,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的向着个没什么人的方向冲去。
“呼...”
一处处楼宇的屋檐之下,灯烛先后亮起,其下,两道黑影,一晃而过,唐灿大口的喘着气,如之前一般七拐八弯,时不时的扭头看看,其后,那催债人亦是喘着粗气,不时的便会吼一声“站住!”。
“你叫我停,我就停?”
奔行之余,喘着粗气的唐灿不忘小声嘀咕,而后,在拐角处经过一处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府院之时,他忽然猛的双腿一蹬,直接跳进了府院里。
“站...”
催债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片漆黑之中,唐灿长长的吐出口浊气,慢慢倚墙坐下。
私闯他人府邸可是要赔很多钱的,更何况,自己现在所在的这地方,即便是那催债人想进也进不来。
四周安静的没有一丝杂音,冰凉的石墙下,唐灿摸索着自己的腰间,将一根烟杆子与个旧布袋先后拿出,轻轻放在身前,
淅淅索索的声响随即传来,而后,伴随着几声短促有力的吹气声,没剩多少了的火折子缓缓亮起,点燃了装在烟斗里的所剩不多的烟丝。
“呼~”
唐灿深深的吸一了口气,闭上眼睛,嘴里重重吐出的一阵青烟,过得片刻后,又缓缓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哎,等上会吧,想必那人寻不到我,过会便也就自己离开了,倒也幸亏我知道这地方,细细想来这地方倒也救了我不少次了。”
语气颇为无奈,又掺杂着些庆幸,正如唐灿所说,这地方,的确是救了他不少次,之前每每遇到些难缠的讨债人,他便会来到此处,躲上个一会,屡试不爽,而至于这地方究竟唐灿是如何发现的,说起来,倒也是有趣。
那是他方来富贵天未有多久之时,当时为了多赚些钱财,便每日会来锦绣大街着找些零活做做,天天跑,天天跑,某一日里,他忽然注意到,好像从未有看到这府邸的门开过,每每经过,也从未听到里面有声音,就宛如这府邸之中什么都没一般,初生牛犊不怕虎,再者,当时的唐泽还尚不明白富贵天的许多规矩,于是不知者无畏,有一天,他便忽然起了一探究竟的心思,谁知这不探不知道,一探,这手才碰到墙檐,竟是直接整个人被弹开,摔了个七荤八素,按理来说,常人若遇此,大多便也不会再去深究,可当时的唐泽也不知是魔障了还是什么,竟是绕着这府邸,把整个墙檐都摸了一遍,被弹了不下百次,最终,倒竟是真被他找到了缺口,得以直接进了府中。
常言道苦尽甘来,当时的唐灿进去后,便立马迫不及待的探寻起来,指望着能给他个生财之道,然令人失望的是,这府邸里竟是除了个奇大无比的空房,与地面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古朴石圆盘外,便空无一物了,后来在唐灿灰头土脸的离开后,他还特地去找了几人问了问这府邸的由来,本是没抱以多大指望,谁知,竟是还真有人知道。
那人告诉唐灿,这是数百年前靑明天变天后荒废的一处落台,传闻是被这片天地的主人亲口下令封掉的,而在这落台荒废不就后,该去靑明天的人便直接会来到富贵天,其中自是也包括了他和唐灿。
唐灿当时听后心中一阵唏嘘,不由的去想了想若是自己在靑明天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然后这一晃而过,便就是八十六年,曾经碰巧入内的府邸,如今成了他躲债的杀手锏。
石墙下,唐灿再次重重的吸了口烟,回想往事,谈不上心里有什么波澜,却也有些怀念那个当时尚存满腔热血的自己,因为至少那时的自己,心里还有念想。
一阵青烟被重重吐出,脸上不怎么干净的少年陷入沉思,而便就在唐泽心中感慨之时,其眼前的空房却是忽然一亮,随后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啪嗒。”
手中的烟杆掉落在地,唐泽有些愕然的看着不远处的府邸,随后,就在其不知所措之时,那空房又是一亮。
“有...有人?”
石墙下,唐灿愣愣的开口,随后待得回神,他突然猛的转身,下意识的就想要离开此地。
双膝弯曲,手押石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又戛然而止。
“嘶...”
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传出,唐灿双眉微皱,缓缓的停下来了手脚动作,他忽然想起,自己初来乍到之时的第一份活计,便就是初见的那人给自己寻的,而在这其中,自是有着一些门道。
此念方起,另一个颇为大胆的想法随之孕育而生,唐灿不自知的咽了口唾沫,想了想近日里来的越来越频繁的催债人,一瞬犹豫过后,咬了咬牙,拿起火折子吹了吹,向着府邸处走去。
此地他已是来过许多此,屋门在何处,自是驾轻熟路,伴随着一声声脚步声,片刻之后,唐灿是来到那空屋。
摇曳的火苗自顾自的烧着,唐灿隐隐约约听到了屋内似是动静,他举高火折,小心翼翼的跨过门栏,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迟疑的开口。
“有,有人吗?”
声音传出,回荡四周,随后身前不远,一声声脚步声忽然响起,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缓缓显现。
唐灿再次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微微将火折向前了些,而后,待得脚步声缓缓停止,一个头戴白笠,穿着身白色长裙的少女出现在他眼前。
唐灿愣了愣,下意识的望向那张面庞,随后,在火烛照耀之下,他看见了一对金色的瞳孔,以及一头霜白。
“恩,先生,此处可是富贵天?”
四目相对,少女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