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寻与唐灿离开荒废的落台之时,已是深夜,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行狭小的巷弄之间,或许是方才于墙檐之下一问一答的太多,此时行走之际,两人反倒是没了言语。
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一步一步的前行,而后,也不知是走了多久,白笠之下,一对金色的杏目忽然抬起,微微偏转,望向远处的大片橘红。
那片橘红是何等的瞩目,便是连天上的明月与之相比,亦是相形见绌,其最中心处,一座恢弘的空中楼阁被十数座通火通明,形态各异的高耸塔楼如众星捧月般围于正中,即便是此时相距甚远,仍是能让人下意识的感到巨大的压迫感,然此时此刻,苏寻的目光却并未在那片奇景之上停留太久,反倒是那片除却星云空无一物的夜空,看的她微微皱眉,目露疑惑。
如此举止自是被走于前侧,不时会用余光瞥一眼苏寻的唐灿看在眼里,不过他却也只当苏寻是被这奇景所惊,在将目光同样望向那片橘红,又前行了几步后,唐泽终觉出于领路人的职责还是需要解释一下,当下,便收回视线,一边继续前行,一边开口说道。
“我也是听别人告诉我的,那空中楼阁叫金天枢,传闻是这片天地主人的居所,而之所以称之为枢,乃是因那空中楼阁联系了这片天地所有的一切,而至于旁边的那些塔楼,皆为登临十境的大人物的居所,如今富贵天的种种规矩,或多或少有他们的意志掺杂其中。”
唐灿言语之际,眼睛里有一丝他自己也是不知的落寂一闪而逝,随后他微微顿了顿,轻轻的呼出口气。
“在富贵天,钱财可以买到一切,寻常人所能想象的到的,所无法想象的到的,传闻在不夜庭,也就是苏姑娘此时所见的那片灯火通明之处,莫说如我这般寻常一境的普通人,便是两境三境,乃至五境六境者,便是倾家荡产,也难得字面意义上的一席之地。”
唐灿的言语响于耳畔,苏寻认真的听着,随后待其说完,却是收回视线,低头想了想后,忽然轻声开口问道。
“天,会碎吗?”
“恩?”
言语落下,唐灿身形微微一顿,满脸疑惑的看了眼身后的苏寻,片刻后,摇了摇头。
“我没听人说过,除却苏姑娘外,也从没听人人问过。”
苏寻闻言低头沉默,不知在想着些什么,而一旁,唐灿则是在又向前走了几步后,好似想起什么般突然回头。
“不过说起天,我倒是听有人说过,在四百年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天是赤色的,下雨时落下的雨水,亦是血水,传闻好似是上面的杀生天有了什么大变故。”
“杀生天...”
杏目微转,朱唇轻启,白笠之下,少女轻声重复,随后在抬头又看了看头顶的一片漆黑,仔细的想了想迄今为止所听的所有言语后,忽然加快了些步子,走到了唐灿身旁。
“唐灿,可能告诉我,富贵天破境的规则为何,又或有如何方法才可见到此天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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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烟袋之中烟丝燃尽之际,两人终是来到了唐灿的居所,一路之复杂程度堪比蚁穴,弯弯绕绕,弯弯绕绕,两人行走期间路过一个其上刻着怀通的巨大石门时,唐灿告诉苏寻,若是手头宽裕,只要丢两枚刻着百字的绿币到石门旁的孔洞,这近两个时辰的路途,其实只要数息。
唐灿的居所很小,于一栋四层的木楼之中,却只得四四方方的一间,屋内,除却一床,一桌,一椅,一柜外,便没了其余的东西,与苏寻之前所得见的白泽与陈晗两人所在的府邸,简直是天壤之别,唐灿本是想着挤一挤那张不大的木床,却终是顾忌着些什么,最终,还是将床让给了苏寻,自己趴在桌上,未过多久,便睡着了。
不如何牢固的木门时不时的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木床之上,苏寻脱下白笠,静静的躺着,脑海之中回忆着所有从陈晗,白泽,唐灿三人口中得到的信息,过得良久,方才模模糊糊的沉入梦乡。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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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流转,夜尽天明,随着几缕阳光洒落屋中的,同时还有阵阵嘈杂,苏寻缓缓的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望向一旁的木桌,昨夜相遇的唐灿,此刻却已是不知去了哪里。
大片的霜白轻晃,木床之上,苏寻拿起一旁的白笠,顺手戴上,随后轻轻站起,向着木桌走去,唐灿自不是不辞而别,此时这木桌之上,正放着杯凉水,以及一个白馒头和一张白纸。
白纸空无一字,苏寻柳眉微皱着将白纸拿起,脑海之中却是忽然听到了唐灿的声音。
“我大概午时便归,桌上的吃食,苏姑娘先凑合着吃。”
“恩?”
杏目之中惊奇之色一晃而过,苏寻眨了眨眼睛,仔仔细细,由上至下的好生打量了番手中的白纸,片刻后,待得双眸归于平静,这才默默的白纸放下,拿起放在桌上的馒头咬了一口,随后又拿起凉水,浅浅的饮了一口。
不知由何而起的执念于心,之前尽是想着些虚无缥缈之时,而此时吃食入腹,却让苏寻忽然有了真真切切的实感,虽说此时此刻,她心中仍是疑虑众多,但随着脑海之中一点点拼凑而起的脉络相连,多多少少的,对于此间天地,她已是有了个浅显的,模模糊糊的认知。
固有的常识虽被颠覆,却非尽是颠覆,常识之中,桌上白纸当用于染墨而非是传音,但手中的馒头却仍可用于填饱肚子,昨夜所见有空中楼阁,但地面之上仍有屋舍,钱币模样与所想不同,却是仍存,作用亦是大差不差,且比之靑明天所见,此时这富贵天给苏寻的感觉,倒反而是有了些熟悉感。
“陈先生当应是知道许多事情,但他似是不愿相告,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陈先生,只怕是不会再遇见了...”
“十境可登天门,而靑明天的落台数百年前已是尽封,陈先生与白先生之间,当应有一人为靑明天之主...”
“九天于人而言,只可上,不可下,关于靑明天的一切,我当应无需再去思量...”
“富贵天,引路人,报酬,立契,三月,不夜庭,金天枢,这富贵天的境,应是与钱财相关,而我之前问起此番天地之主的事情,唐泽所言相告,皆为传闻,或许常人根本穷其一生都难见天地主人一面,如此说来...”
木桌旁,少女蹙眉轻声独语,同时,手中的馒头,很快便被吃完,随后待得空杯被轻轻的放于台面,白笠之下,杏目转向不远处难挡喧嚣的木门。
“未有特地相告,四周应并不危险。”
言语回荡屋中,随后脚步响起,伴着声门轴转动的声响,一头霜白晃动,少女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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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逢正午,唐灿左手提着个纸袋,快步的穿行于弯弯绕饶的巷弄之中。
实际上,此时他并不该出现于此,午时这不至半个时辰的闲暇时光堪堪只够他一个来回,而若是平日里,他大致是会寻个地儿,抽上两口烟,小歇一会,但毕竟今不同往昔,今个儿,屋中多了个人,且家里却只剩下了一个馒头,故而得再买些拿去,可不能让那从靑明天上来,不知是活了多久的姑娘饿着。
唐灿自是并非恶人,而是富贵天下,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为了生计而奔波的普通人,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再过个十四载,破境无望的他便会消散于这片天地之间。
说来倒也是可笑,于尘世,便是个普通的再普通的寻常人亦可将希望寄托于子女,哪怕濒临绝境,仍可心存念想,可在这片唯存昔日之影的天地,当十载复十载,知己何时休时,却只会让人觉得绝望,彻彻底底的绝望,
手中的纸袋中尚有余温,头顶的太阳使得唐灿眯起眼睛,远处的居所愈来愈近,少年模样的唐灿嘴角不自知的动了动。
这或许是一场意外,虽然微乎其微,但说不定那名为苏寻的少女会为自己带来些什么呢,昔日靑明天的十境之人,或许在这片天地,亦能有所成就,届时,哪怕是一点杯水车薪,对于自己这般破境无望的人而言,说不得便是一份厚礼,而即便是无这些东西,这少女倒也是值得自己这样去做。
记得便好了,只要记得便好了,引路人,当初引导自己的那人,时至今日他说的言语尚是记得清楚,想必自己的言行,那名为苏寻的少女终是会记得些吧,比之在这片天地悄无声息的消失,自己倒是更愿意留下些什么,哪怕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这怕也是如今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吧。
狭长的廊道无人,显然居于此处的人此时大多都在外工作,唐灿手提纸袋,轻轻推开屋门,入目所见,木桌旁,带着白笠的少女正看着手中的白纸若有所思。
“买了些馒头,苏姑娘吃些吧。”
带着余温的纸袋被轻轻的放于木桌,两人目光一瞬相交,随后,唐灿看着少女的脸庞笑了笑从纸袋中取出一个馒头,向前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