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落下,再踏出之际,眼前光景已是截然不同,听着四周的嘈杂人声,白笠之下,苏寻那如霜雪般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随后杏目微抬,看向前方。
库房库房,自是用来堆放货物的地方,只是这方才从男子口中听得名字的裕安库房,比之之前苏寻自己心中曾大致想象过的规模,却着实是大上了不止一点半点。
石门应是倚墙而立,且位于高处,故而此时于此站立之地,可以一览全局,瞳孔倒映之中,一根根靑棕色的木质框架呈规律的排列,交错,纵横,分割出一个个大小不同的空隙,一堆堆的各式各样的不知究竟为何物的货物便就被这般整整齐齐的堆放其间,千律一篇向着四周不断的延伸。
此时当应正是繁忙之际,货架与货架的空隙之间,正不断的有人穿行,相互言语,拿取又或轻点货物,耳畔的喧嚣,也正是由此而来。
“工作...钱财...”
石门前,少女双唇轻启,皱眉呢喃。
从唐灿那儿得知,人之境于此天地间,当应是与钱财挂钩,钱财愈长,境便随之愈长,而若欲向上去,则需十境。
天有九重,重重规则不同,欲向上去,皆需十境。
白笠之下,苏寻眼帘微垂,杏目深处,一丝茫然毫无征兆的忽然涌现,下一刻却又瞬间消散,同时,那垂落的纯白袖摆之中,如葱白般的五指亦是随着眼眸的那一瞬波动无力的低垂,而后又紧紧攥起。
她固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唯独那份执念,她怎么都忘不掉,就如似一株苍天古木的根茎扎入大地般的刻在了她的脑海。
“咦?新来的?”
苏寻思绪飘向高天,整个人站于原地一动不动,而在其数十步外,此刻正有一名看起来不过十岁,扎着个丸子头,穿着件短短的小绿裙,模样煞是讨人喜欢的小女孩忽然止住脚步,看了看那白衣白笠的身影,又看了看其身后的石门,眨了眨眼睛后,快步向前走去。
“新来的?”
“喂!新来的!”
“哎!说你呢!!”
杏目之中,一只肉乎乎的手掌出现,不停的挥动,苏寻猛然回神,随即身下,一张圆圆的面庞出现于瞳仁之中。
“恩...是个女子,我有提过账房缺人吗?”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小女孩两条短短的眉毛微微挑了挑低下头去,自言自语之际,忽然将左手伸入右边的袖摆,从其中抽出一本表面无字,厚近五指的巨大册子,自顾自的开始快速的翻看起来。
那不大的袖摆显然是放不下那册子的,而据苏寻所知,这袖里乾坤当应是种比留字传音高出不少的术。
“哗啦哗啦~~~”
短短的手指飞快的滑动,一张张染尽墨渍的纸页于女孩的指尖飞快的滑动,而一旁,苏寻则是默默的看着身前的女孩,未有言语,心中默默的推测着这女孩于此库房之中是何身份。
“啪!”
苏寻的思绪随着册子被重重合上的声响戛然而止,随后那女孩抬起头来,先是看了眼身后,继而看向面前的苏寻。
“账房当应是不缺人,你叫什么名字,是徐图把你给送来的?他有没有告诉你来这儿寻何活计?”
女孩言语之际,双袖相交,手中册子重归袖摆,一步之外,苏寻稍稍想了想,片刻之后,缓缓开口。
“名为苏寻,我是得我的引路人唐灿相拖其友方来此处,至于其友为何姓名,我并不知,但据我所指,应是份一月得九枚千数赤币的活计。”
“恩...”
苏寻言尽,女孩伸手摸了摸下巴。
“一月九千,啧,可账房不缺人啊!唐灿?倒是从没听徐图提起过,恩...”
“送货的伙计倒是缺些,可一月酬劳却是不同,想必那边当应是立契了吧,啧...”
女孩低头,捏着自己的没有棱角的下巴嘟囔嘟囔嘟嘟囔囔,似是有些为难,随后于某一刻,却忽然眼睛一亮猛的抬起头来。
“苏寻!你脑袋可还算聪慧?我问你,三百八十七折去个一百二十六再添上八十九头前去个一是何数?”
女孩大大的眼睛中带着些许期许,而苏寻听得其言语之后,则是微微愣了愣,思量过后,略带犹豫的开口。
“二百五?”
“啧,不错。”
女孩咂了咂嘴,嘿嘿一笑后点了点头,随后忽然向前踏出一步,踮起脚来,伸出手堪堪拍了拍苏寻的肩头。
苏寻扭过头去看向女孩,面带些许疑惑,随后两人四目相对,女孩后退一步,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
“我叫薛筱筱,是这裕安库房的掌柜,你叫苏寻对吧,账房那现在不缺人,往后你就跟着我给我打打下手吧,一月给你九千数,如何?”
“若你同意,那便立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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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月六千数,次月六千数,正如当初于神武大街之中两人所立契,待得三月过后,之后苏寻所得月月为九千数。
苏寻拿着得到的钱币于一处距离裕安库房十七里的地境租了间便宜的屋舍,平日里便就如当初尚得唐灿照料时一般,顿顿吃着白面饼,除却一些她认为的必要之物外,一月的开销至多一千数,一千数以内,余下的钱财,苏寻则是会用来买些书册,如此,月复一月,月复一月,她倒也算有了笔小小的积蓄。
裕安库房送货的伙计共有四百七十八人,这四百七十八人的每月所得,由他们工作的多寡而来,虽是多劳多得,却也至多不会过万数,而苏寻的工作,便是计算这四百七十八人的酬劳,将每个人的每一笔的所得都记下来,于月末交予薛筱筱。
伙计中,曾有不止一人告诉过苏寻,她现在做的事情,本该是由一个算阵来完成,维持那算阵每个月需要用两万数钱币的能石外加个两个负责维护的伙计,而在与苏寻立契之后,这笔钱财,自然而来的进到了掌柜薛筱筱的口袋。
这当应是令人愤慨之事,只是对此,苏寻却是并也没有表达出何种异样的情绪,因为随着时日渐长,苏寻已是逐渐明白,于大多人而言,不公,乃是常态,正如她目前的工作,一月九千数的所得,已是高过了诸多一境之人,且至少在苏寻所知的范围之内,除却那些流动性极大,酬劳却不多的活计,大多数位置的竞争皆异常的激烈,而其中,自己身处的这裕安库房,便是其一。
苏寻自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留于裕安库房,亦是权衡利弊之下所思,她无时无刻不在尽可能的根据自己那不断增长的所知做出尽可能正确的抉择,并一丝不苟的实施,加以调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句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应景于心头而生的八字言语,她必须牢牢的记住,因为此时此地,她并无法,亦唯有如此,方才能尽可能的缩短到达她心中那此时此刻想来有些缥缈的执念所需的时间。
只是,世间之诸多事,若不知方法,不窥门径,终是无用,勤劳也好,才能亦罢,却终是需要那么一点点气运,这气运可以是天命所指,亦可是人定胜天,常人给不了,却不代表无人给得了,故而,在那简陋的屋舍内,在那一堆堆染着密密麻麻的纸堆旁,在那双无人看得见的眼睛日日注视之下,在苏寻来到富贵天近一载后的某一天,待得满头落白的少女将白笠轻轻的放于一旁,准备如往常般翻阅起昨日未有看完的书册时,铺着层薄薄被褥的木床旁,随着声“叮当”声响,一名脖子上挂着个铃铛,身形高挑,面容妩媚的女子忽然毫无征兆的出现。
这好似曾经听到过的铃铛声使得苏寻应声扭头,随后在屋中昏黄烛光的映照之下,少女得见,有一双绿色的眼眸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
“你是谁?”
突如其来出现的女子并未让苏寻慌乱,尽管那双眼眸深处带着股似是与生俱来的的冷意。
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自然而然媚态的女子并未回应苏寻的询问,她视线偏转,看了眼苏寻的腰间,在那儿,有个小小的钱袋。
“人族所定的种种规矩遮掩了本质,所谓钱币,实则是个幌子。”
女子说完,视线重新回到了那双金色的杏目之上,稍显细长的瞳孔中,倒映着苏寻的身形。
“钱币之中的某种东西不断流逝,重归天地,如此速度,每过十载,便会流逝过半,包括钱币在内,于此天地之下,所有你们人族所制之物皆被印上以契为媒而流转的术,其中如钱币之中的那种东西,或多或少的不断在除却钱币之外的东西上增长又或减少,想来富贵天之初,你们人族钱币的种类当应并没有如今那么多”
女子言至此,语气微微一顿,随后忽然迈开步子,走至苏寻面前。
细长的手指尽头,一个个鲜红的指甲格外显目,只见女子微微躬身,伸出手来两指微曲,下一刻,苏寻腰间的钱袋,一枚刻着十的赤币被轻轻取出。
身子重新直起,女子目光流转,于十数赤币之上一晃而过,最终一眨不眨的定格于近在咫尺的少女面庞之上。
“十境之下越境的依凭就是钱币之中正不断流逝着的东西,而若你是打着将这些钱币存起来,以此为依凭破境的主意,那么以你们人族一境百年的时间,以你如今聚集钱财的速度,将终生难破一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