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被一团温暖包裹。
之所以感受到了温暖，是因为感受到了寒冷。
那是足以包裹世界，冰封一切的寒冷。
空气里像是有刺一样，吸进肺里让人浑身难受。
难受得没有力气。
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思考问题的力气，更没有清醒过来的力气。
只能凭依着身边唯一的一丝温暖，像个孩子一样，本能地沉沉睡去。
但是我却反常地觉得，
自己不能就这样把一切都交给别人。
不能逃避着不想面对的事情。
眼前，不对，准确地来说，
我是说闭着的眼皮外面，有光亮。
有光亮，又有温暖。
那一定是太阳出来了。
虽然十分冷，但是太阳出来了，就到该睡醒的时候了。
是啊。
身体擅自睁开了眼睛，
但是大脑却在抗拒苏醒。
于是，映在眼睛里的画面，便无法正常加工。
眼睛变成了摄像头，只是映着。
映着没有人看得到的画面。
渐渐地，大脑终于意识到一团微光就照在眼前，
真是的，这样怎么睡得着。
不睡了吗？
但是皮肤传来的寒冷的警报，让大脑判断不该这样醒来。
睡不着、但是醒不来。
想要醒、但是也想要睡。
矛盾的想法在意识和潜意识之间扭转。
最后达成了一种平衡，
一种半睡半醒的平衡。
但是这种平衡并没有维持很久。
最终打破这种平衡的是，湿润而又温暖的触感。
柔软得似乎可以融化一切的触感，降临在额头之上。
失神的意识终于恢复，
映在眼睛里的画面也终于得以传给大脑。
橙色的火焰——篝火。
白色的雪花——暴风雪。
白色的墙壁——雪屋
白色...白色的毛发。——雪狐。
我蜷缩在什么人的怀里。
她就是温暖的来源。
橙色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
照出了她的面容。
如果是子恬像平静的雪花一样，
那眼前的人，
就是与“暴风雪”之名相符的美貌，
成熟却没有一丝衰老的迹象，充满灵气的尊荣，
轻灵、洁白、又浓烈。
冰冷、干净、与肃穆的死亡为伍，却美丽地令人心驰神往。
她就是“离狐”。
让人联想到“雪”，细长剔透如冰晶般的睫毛。
还有与之拥有相同质感的雪白发丝，柔顺无比，
如从高处落下的瀑布一样，洒落在地面上的。
在并不明亮的的雪屋内，火光也照出了她的轮廓。
影子映在她身后的雪墙上，
影子里可以看到，
与人类不同的，三角形的毛绒兽耳竖起在头顶。
虽然躺在她怀里，我看不到具体的样子。
但是我猜跟她的毛发一样，一定也是雪白的。
离狐，抱着我的人，似乎是察觉我苏醒了，环绕着我的身体又紧了一分。
空灵的眼神注视着室外的暴风雪。
如果不是柔软温暖的身体，
我大概会误会她已经被冻僵了吧。
“刚刚都是你在问。”
“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您这样的贵人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又在暴风雪里救我的性命。我都不知道如何感激。你想问我多少问题都可以。”
“但是无所不知的您。还有什么需要问我呢。”
“我虽然无所不知，但是我知道的也充其量为可能‘发生’的事件而已。”
“对‘心’的了解，我知道的事情就远远不及当事人了。”
“这样啊...请您尽管问。”
“第一个问题。”
“如果给痛苦不堪的你，一个忘记一切的机会。忘记关于‘齐诗音’和‘风凛’的一切记忆。这样，以后她们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对你来说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你愿意忘记吗？”
“不。”
“为什么。她们还没死，你就已经是现在这副样子了。为了以后打算，忘记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忘记也许不错....但是我一想忘记她们，就发现，她们的手，握得我太紧了。我无论如何也甩不开。”
“不...是我不愿意甩开才对。那么可爱的妹妹和总是在照顾我的姐姐，我才不舍得忘记呢。”
“不论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我都已经准备好堂堂正正的面对了。”
“第二个问题。”
“退一步来说。如果给你一个忘记‘今天的事情’的机会。你可以不知真相地继续普通的生活。虽然无法避免悲剧的到来，但是它不会再变成每日令你担惊受怕的负担。你愿意忘记吗？”
“无聊...现在的我，已经没法想象不知道这件事的我会是什么样子了。”
“那最后的安稳日子，你都不愿意接受吗？！至少在最近几年中，你还可以一如既往地享受和可爱的妹妹和照顾你的姐姐一起的日子。雪原里最后的余火，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不行啊...如果连我这个家人，都拒绝为她们担惊受怕，不愿意为她们以后要遭受的悲剧而难过。这个世界上连知道她们以后要接受的悲剧的人都没有，她们不是太可怜了吗。”
“不管多么痛苦，这都是我应该承受的。我绝不交给其他人。”
“第三个问题。”
“事已至此，如果我告诉什么都不愿意忘记的你，有两个中必然可以救下一个的办法。你会选择听救谁的办法。还是选择两个都听完后，再做决定。”
“我选择两个...都不听。我不相信您会给我两全的办法。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两全的办法存不存在，如果存在在哪里，但是这不能是我擅自就放弃她们任何一个人的理由...”
“如果直到最后，我也找不到。我宁愿选择和她们同样的结局。”
“好...”
“第四个问题。”
“不想逃避又没有勇气割舍任何一个的你。如果牺牲自己，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能把两人一起救下。你会义无反顾地献上自己的生命吗？”
“不会...至少我不会义无反顾。”
“除非我已经走投无路，没有别的选择。”
“我绝不能把她们的生命，交给万分之一概率的命运来决定。”
“这样的话，到头来，你在乎的是只万分之一，而根本不是自己的生命吗...”
“自己的生命...我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一直呼吸下去吗？不是的，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有时候是可以超过“活着”本身的。离狐”
“第五个问题...为什么你会因为别人的生死，如此奋不顾身呢。会死的人又不是你。你还可以活的，我看得见你的‘未来’，你还有‘未来’。”
“这真是至今为止，最无聊的问题了。”
“我们是家人。就这么简单。”
“唉——”
不知为何，离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仍然注视远处。
“远处”的未来。
“就是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才绝对不可能救得了她们。”
“听了你的回答，我更加确信。‘你’是办不到的。”
“虽然时空有些混乱。但是我能确定，冬天第三次到来时。她们二人，必定有一人会杀掉对方，然后自杀。这场闹剧就会至此结束。”
“嗯...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情报。”
“在我的怀里睡了那么久。应该很多东西已经不需要我细说了吧。‘世界’已经告诉你了。”
“如果你执意要去寻找完美解决的办法，一定要再此之前回来。第三个冬天之前。记好了。小朋友。”
在离狐的背后，一扇门出现了。
像教室的铁门一样，与这个一无所有的世界，格格不入的门。
“不用担心。在你回来之前，这里就交给我和子恬了。交给‘我们’吧。”
“至于其中的‘代价’，以后的你，我们自然也会一分不少地向他收走。”
要说得，我已经全部说完了。
想知道的事情，我也已经全部知道了。
是时候离开了。
就在我这样考虑时，
离狐慢慢站起了身，
我从她的怀里滑了下来。
她跨过了快要熄灭的篝火，穿过了雪屋的门，走入了暴风雪当中。
那里，巨大的狐首伏在雪中。
风雪中椭圆形的赤红色的瞳孔，不断闪烁着。
撑起世界的九尾白狐，恭敬地等待着离狐。
“虽然我不相信四千年来，循环往复的悲剧会被你打破。”
“但，祝你一路顺风。”
离狐没有回头。
她朝着巨狐走去，然后没入了风雪中
我也转身，推开了门，向着要去的地方出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