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夏羽岚完全不可置信，“这玩笑可不好笑，老爷子，您这看上去可不像将死之人的样子。”
但当他将自己的手重新触及老人的身躯时，却骇然地发现老人所说的竟然真的是事实！
他的气血亏损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地步，夏羽岚甚至几乎感知不到老人的心跳与脉搏！
“这是真的，我没有欺骗你的理由。”张方圆的语气依旧平淡，似乎在述说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一般，“其实早在三年前我就知道我快要死了，所以才回到了这里，这里是我曾经长大的地方。”
“或许昨天之前我还有大约半年左右的时间，我也同你说过我想将我祖上曾经的武馆重新开起来，这自然也不会是假话。”
张方圆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我是看不见了，我的弟子们会回来帮我完成这份遗愿，这也是我一早就安排好了的。”
夏羽岚不笨，听到这里自然便明白了老人忽然大限将至的原因，脸上无比复杂，带着难以言喻的不解与悲伤。
“您...不需要做到那一步啊，他们不值得您为他们如此付出，弱小是罪，不是我们为他们牺牲的理由！”
“或许对你来说是这样的，我也由衷希望你能够践行你自己的准则，但就像我尊重你一样，这是我的选择，你也得尊重我。”
张方圆老人淡笑着，伸手轻抚夏羽岚的长发，带着满满的对于后辈的宠溺，“只是有些遗憾啊，我看不见武馆建成，也看不见你的未来了。”
“我活得够久了，也早该死了，这没什么。”张方圆忽而又笑道。
对于生死，他早就看开了，活了数百年，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已经十分漫长。
老人的一生极为坎坷，他出生在新灵历元年，完全见证了人类的文明由极度的强盛转为衰弱，又到现在的重新崛起，他一生无儿无女，教导的大部分徒弟都和他一样上了讨伐邪魔的战场，但最终活下来的人很少，他所掌握的这门太极也近乎失传。
虽然一开始接触夏羽岚，只是出于自己某一名弟子的委托，但长时间的接触下来，老人早已将夏羽岚视如己出，此时临终之际，最为放不下的也是他。
“可我不想你死啊，老爷子。”夏羽岚的眼神无比哀伤，隽秀的面庞上，五官拧在了一起，“你是我为数不多能够信任的人了，你明明比他们那些人都要好，为什么他们都没死，偏偏是你要死了呢？！”
“生死有命，我们都抵抗不了。”
“等等...”
夏羽岚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了几分喜色，“我有办法，有办法让您活下去！”
“不需要了。”老人似乎早就料到了夏羽岚会这么说，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我早就看开了，虽然有些遗憾，但我并不想变成那样贪生畏死的怪物。”
“但我并不是说你是怪物。”老人忽然又纠正道。
“我是怪物。”夏羽岚对此却毫不避讳，“天生的怪物，但这和我想救你并不冲突。”
“不需要了。”张方圆再次拒绝，“这或许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想改变你一些什么，虽然可能没用，但那也没事，你的未来无论是什么样的，我都乐于它发生。”
“这样吗...”
夏羽岚脸上的焦急与不舍忽然又消散了许多，反而是有些失落，“可是我会很难过啊，因为你的死。”
“这是人的七情六欲，难过又有何不可呢？”
老人轻轻拍了拍少年并不厚实的肩膀，“人会被这些情绪所牵绊，这才是所谓人的含义啊，我们终究无法孑立独行。”
“我知道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夏羽岚一再保证，“我一定不会忘记！”
“那就好。”
......
张方圆在日出之后站起，日落时便离开了。
他走时显得很安详，双手规整地交叠在胸前，面带着笑意。
夏羽岚送了他最后一程，直到老人彻底睡下之后，拾起桌边的一封信，通知了张方圆的弟子。
许久之前老人便安排好了一切，虽然提前了一些，但总体上的布置并没有改变。
老人的葬礼举行在一场大雨之中，这也是他生前的安排。
老爷子年轻时是一个极为骄傲狂妄的人，曾经放言自己的葬礼一定要在大雨之中。
用他的原话来说就是，“如我这般天赋卓绝，才情惊艳的人杰，我的离去，苍天都该为我流泪！”
恰好沿海的城市在夏季的末尾时除了燥热，雨天也十分寻常，倒是遂了老人的一桩心愿。
张方圆在数百年来教导过的学生极多，活到现在的几乎都是一等一的强者。此际他们都回来了，或许有些人会在之后再次离开踏上自己的征程，但至少在眼下，他们聚拢在了老人的身边，为他的离去而感到悲伤。
夏羽岚这才算是见识到了老人曾经辉煌的一角，忽然觉得自己算是赚到了，毕竟这样一位传奇的人物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交付给了自己。
葬礼从开始到结束一直持续了七天，夏羽岚虽然都在现场，但总是缩在角落里。他并不想让老人弟子中的某些人注意到自己。
一直到葬礼完全结束了，老人的弟子们离开墓园，夏羽岚才缓缓上前。
今天一样是下着雨的，不知是否是上天真的应为老人的离开而感到惋惜，大雨虽然偶尔会停下，但还是断断续续的撑到了今天。
夏羽岚撑着伞，在老人的墓碑前郑重地拜了三拜，又将那一柄黑刀放在了老人的墓前。
“老爷子啊...”
少年的眼神自复杂之中出现一抹坚毅，“虽然你说的有些事情对我来说还是很难，但我都理解了，虽然不见得眼下就能够做得到，但我会尽量去做的，你放心。”
天上的雨歇了，少年起身离开。
乌云散尽，骄阳在隔日升起，早起的人们纷纷惊喜于阳光的出现，脸上露出欢悦的笑容。
少年依旧伴随着早间新闻而起，他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拉开床头的抽屉。
里面躺着两张目的地不同的机票。
他撕去了其中一张较为崭新的，拾起了那张看着有些陈旧的。
房门合上，夏羽岚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半年之久的地方。
少年意气风发，满头长发在阳光之下飘荡，伴着新鲜的露水气息，踏上新的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