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嘟……嘟嘟……”
电话的铃声打断了嘈杂的广播。
当这单调重复的尖锐声响在空旷的室内回荡的时候,安然反而感到了一片宁静。
没了那嘈杂的广播,没了那令人讨厌却又不断重复的[马克思.肖恩],他心中如火山一般喷发的情感,顿时也像遇到了寒冬一般冷却了下来。
紧接着,愧疚与恐惧便爬上了他的心头。
刚刚在脑海中闪过的思想是多么的叛逆和可怕,他为什么会去质疑党?他为什么会去仇恨主席?安然无法找到让他向党宣泄怒火的理由,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叛逆的想法,或许,这样的想法他早已拥有,只是刻意遗忘了而已。
是党错了吗?是这个理想乡病了吗?安然冷冷地想,他觉得,或许他更像一个程序出错的机器人。更重要的是,如果刚刚的思想被[思想警察]听到了……
这样的想法让安然浑身一凉,他虽然努力地想让自己的保持镇定,想让自己相信自己并没有愚蠢地放声大喊。但是,一直以来就像云雾一般的记忆并不能给他带来确切的保证,在他的脑海里,曾经见到的恐怖改造和刚刚的幻想交替浮现,共同构造了不详的结局。
铃声依旧在屋内游荡着,仿佛宣告死亡的幽灵在尖叫,在这个时候,那本能带来平静的铃声也成了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安然惴惴不安地站起了身,走到了电话的旁边,他的身体有些发软,过度的精神紧张让他感觉自己到身体脱离了控制,但最终,他还是拿起了话筒,打断了刺耳的铃声。
“[黑犬]……”话筒中传来了低沉的男声,虽然只是简短的两个字,但男人讲话的节奏、韵律和声调,都给人一种能够信任的亲切感。
安然松了一口气,那熟悉的声音让他镇定了许多,不过,接到这样一通电话,也意味着他的工作来了。
“胡佛。”安然低声喊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胡佛.埃德加,隐私厅的厅长,所有[思想警察]的头头,同时也负责领导所有的拷问和思想改造。他属于高加索人种,有着高大健壮、宛如橄榄球运动员一样的身材,一头金色的短发梳理的十分整齐,碧绿的眼睛像狼一样冷酷。他高高的鼻梁上架着金色边框的圆形眼镜,这又让他看起来斯文了许多。
但安然绝不会被这个男人的斯文态度所迷惑,因为他比所有人都要清楚这个男人的心狠手辣。除了表面上老师的身份,暗地里,安然还是一位职业的杀手,他直属于胡佛.埃德加的暗杀部队,代号是[黑犬]——这也是他对思想警察格外了解的原因。
“你的喘息怎么这么粗重,发生了什么吗?”胡佛的语调平缓而随意,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味。
但安然却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这是一种习惯,一种让所有引起异常感的东西消失的习惯,让自己与周围的人一模一样的习惯。
沉默了片刻,意识到这种屏息太过于古怪,安然咳嗽了两声:“咳咳,因为听了刚刚的广播……”“又是批斗马克思肖恩的节目吗?”胡佛的声音低沉了少许,然而依旧保持着平和。
那种仿佛隐藏着愤怒的平和让安然产生了某种共鸣,在那一个瞬间,他甚至产生了这样的错觉——胡佛的心理想的同他自己一样。安然似乎挖掘到了胡佛话语背后的想法,他似乎听到了胡佛这样说,“我同你一样,我知道你的蔑视、仇恨与厌恶,我也同你一样憎恨这个世界,憎恨党,憎恨那些扭曲的人。”
但安然知道那是错觉,那只是胡佛特殊的说话技巧——一种仿佛暗含深意的语调——所带来的错觉。如果说到扭曲的人的话,那胡佛便是最扭曲的那一个,作为胡佛的杀手,安然一向对他保持着最大的警惕——他看到太多人因为这种说话技巧而暴露了。
“是的,马克思让人愤怒,所以我有些激动,嗯,还有,我喝了点酒。”保持着语调的平常,安然谨慎地回答着。
“还能动手吗?”
“可以……我只喝了一小口。”
“很好,这次的目标是记忆厅的一个部长,他私下勾结了西欧国的间谍。”
“需要活捉吗?”
“不用,他不知道什么东西,杀掉就可以了。”
“嗯。”安然简短地应答了一声。
就在他想要挂电话的时候,胡佛突然出声了:“对了,你喜欢喝麦酒吗?”
沉默了一下,安然回想起了那呛鼻的味道,事实上,他并不喜欢那个味道,但他点了点头说:“还不错。”
“好,这次任务回来,我送你一瓶麦酒。”胡佛带着满意地语调说道,“去干吧,接下来,你将处在黑暗里。”
安然挂掉了电话,他终于从那种紧张的状态中脱身而出了。因为,从现在开始,他脖子上的[环]将停止工作三个小时,那意味着他在这三个小时里绝对不会存在于[思想警察]的目光下——这当然是胡佛的说法。
虽然安然在心中认定了胡佛是不可信的,但在这件事上,他愿意去相信胡佛,这不只是从逻辑上来考虑:[隐私厅厅长不可能暴露出自己命令别人去杀人的把柄](隐私厅厅长并没有斩杀权),同时也是他本身的愿望。虽然他依旧不敢随便说话,但至少在这三小时的黑暗里,他能体会到所谓的自由。
至于胡佛所说的目标,那个勾结西欧间谍的可怜部长,安然当然不清楚那个部长有没有勾结间谍,更大的可能是[那个部长只是胡佛的政敌],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然的代号是[黑犬],也就是黑暗中狗,既然只是狗,他就不应该问太多。
保持沉默,那正是自由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