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区。
让人眼花缭乱的灯光照进阴暗的隔间，高大削瘦的鹰钩鼻男人站在门口抽烟。
「追溯者马里安（A级） 物理强度500 魔力500」
（什么时候，我这种渣滓才能跌破A级？）
这个问题是下意识的，但马里安今天来这里，并不想考虑这种事情。
他发出沙哑的声音，
“薇拉，不开灯吗？”
房间内，看不清容貌的女人，身影晃动着。
“马里安，我说过了，这里不欢迎你。”语气不善。
“那仅仅是作为客人，不可以吗？”
“那……也可以……”女人有点犹豫，“但是，这里没有薇拉……只有小蜜。”
鹰钩鼻的男人看不清表情，无声点头，走进房间。
身为「追溯者」，马里安可以看清黑暗。这是被上天眷顾的职业，巡查、探案、追踪，无一不精通——
现在，他把这个能力用在观察一名娼妓的房间：
房间狭小，凌乱的样子尽收眼底。
“很难想象，这个房间的主人，曾经是一名修女。”
房间的主人坐在床上，毫不客气，
“我也很难想象，曾经意气风发的「追溯者」，现在沉溺于声色犬马。”
“你可以为我一人服务，”马里安摸了摸自己的鹰钩鼻，有一些油腻，不像年少时的清爽，“当时你既然没死，就应该回来找我们。”
房间的主人没有说话，马里安走近她，黑暗中，女人的面庞有些熟悉。
虽然已经见了很多次，但他还是不免想起，最初见到薇拉时的样子：少女当时天真又烂漫，笨手笨脚，她拿不起巨大的十字架，但念起那些道貌岸然的经文，却比谁都能落泪。
「我叫薇拉，是那位街坊圣女的小师妹哦！我想在这座城市等她回来，承蒙二位照顾啦！」加入巡逻队时，少女是这么说的，当时杰斯坦在一旁使劲咽口水，马里安说自己想去上个厕所。
“——马里安，你在想什么？要上来就上来。”
眼前的小蜜，动作粗俗得不像薇拉。她一把抓住男人的领子，将他拉上了床。
马里安掐灭烟头，看向女人，这引起后者的斥责，
“不要用你那恶心的夜视，来看一名娼妓的脸！”
“好吧。”
但马里安已经看到了。
现在的小蜜不是六年前的薇拉，她的眼角松弛，阴翳布满眼眶。马里安用手去抚摸她的脸颊，上面涂满庸俗廉价的脂粉，但无法掩饰她衰老的痕迹。不像才二十一岁。
“我不知道你怎么逃出的下水道，维特斯疯的那天，雨很大，我没有一直守着。我把杰斯坦拉回去了。”
“你不用总是和我谈这些，我没得救，而你也堕落了，不是吗？”
小蜜一把抓开马里安的深黑衬衣，男人削瘦的胸口露出来，那里有一片漆黑的皮肤——恶魔化，仍在缓慢进行。
“很丑，马里安。”
“你的很美。”
马里安说着，扯开小蜜腹部的衣服，那里，是一朵漆黑的花——恶魔化，仍在缓慢进行。
“扑哧——”小蜜似乎被逗笑了，“来吧，和我一起走向地狱。”
“好。”
他们扑到床头，房间有些摇晃，一个清脆的声音摔在地上，马里安感觉小蜜浑身一僵。
“嗯？”
马里安望过去，那里，一个小小的物件摔在床下——
那是一幅小小的十字架项链。
大概，小蜜将她藏在床头，但床头已经松动，容不下神圣的十字。
“你……仍在祈祷？”马里安一愣，看向小蜜。
小蜜不吭声。
见状，马里安犹豫一下，开口，
“如果你愿——”
但话没有说完，小蜜凑过来，用亲吻堵上马里安的话语。他们亲得很热烈，但又有些疲惫。
“很大的烟味。”
“因为没有人让我戒烟。”
闻言，小蜜的目光闪动，“以前，你抽烟的时候，都是「追溯者」的「警戒」能力出现，而你又无能为力的时候。”
马里安点点头。
「警戒」是一个很折腾人的能力，不像「占星师」能看到自己的未来，「追溯者」只能看见别人的未来，而且，一定是危难。
不过现在，这都不是问题了，
“以前是的，但现在，「警戒」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或许，连上天都已经不承认我这个「追溯者」了。”
“那真是遗憾。”
他们激烈相拥，在那之后，两人喘着粗气躺在床上，陷入沉默。
“呐，马里安，”小蜜突然开口，表情犹豫不决，“如果，我是说如果，「警戒」再次出现，你会去吗？去救下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马里安毫不犹豫地摇头，
“恐怕不会，因为这不会让我拿到更多的钱，我就没法更多的光临你。”
“呵呵，假话，你的实力还有A级吧，离开摩斯托克，还可以做一个富裕的冒险者。”
马里安不回答。
两人再次沉默一下，忽然异口同声。
“要不我们私——”
“要不我们私——”
“嗯？”
“……”
黑暗中，两个人注视着彼此。
然后笑了。
笑容背后，是对一切的放弃：理想、责任还有隐忍的仇恨。如果六年前他们胆小一点，或许现在已经非常幸福。
马里安看着小蜜，酸楚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不该受这么多的苦。当年，一场针对冒着红光的下水道的围剿，几乎彻底地摧毁了薇拉。
但现在他想救下小蜜，尽可能弥补一切，尽管有些东西无法弥补。
他开口，
“小蜜，你还有机——”
可忽然之间。
红光亮起。
一道鲜红的小型魔法阵，自马里安的身体扩散开来。
「警戒：xxxx街xxxx号，S级危险出没」
时隔多年。
一股绝望涌入马里安的内心。当年摧毁薇拉的，正是一场S级危险的「警戒」。而现在，明明身边的一切都已腐朽，他，薇拉，杰斯坦——但时隔多年再次亮起「警戒」，危险程度却丝毫不减当年。
“……”
马里安无言，看魔法阵的红光照亮房间，照亮小蜜逝去的美貌，照亮薇拉含泪的眼角。
“呐，「警戒」出现了，”小蜜说着，声音轻柔，“你要怎么办？”
“我……”
两人沉默，这一刻马里安想了很多。
要逃走。
绝对！不能！再让小蜜受到伤——
“——马里安。”
“我在。”
“那个，”小蜜拉起肩头凌乱的衣裳，拾起床下的十字架，撇去上面的灰尘，平静地说：
“我想，我想再一次，为你祈祷。”
鹰钩鼻的男人一愣。
「为你祈祷」
这不是小蜜会说的话。小蜜会说的，是今天赚了多少，老鸨让吃了什么药——
但祈祷，是修女薇拉才会说的话。
“薇拉……”
“去吧，带上你的剑。”
“它早就折断了。”
小蜜顿了一下，又说：
“你以前说，你的剑会为我挥动。这不是开玩笑的吧？”
“其实……有点。”
“我不管，”小蜜笑了起来，“我还没死，所以，你的剑还在。”
“……”
“起来，穿衣服，然后滚出去，”女人露出调皮的坏笑，“就像，一个冷酷的「追溯者」。”
小蜜把马里安拉扯起来，为他穿衣，就像当年为他披上巡逻队崭新的制服。
“制服好旧，没换过吗？”
“六年了，没换过。”
“嗯，那你更应该去。”
“……”
两人再次无言，直到小蜜把马里安送到门口。
“那个……”
马里安忽然顿了一下。
面对S级的危险，如今……只有自己一人……
或许这是最后一面。
想到这里，鹰钩鼻的男人出声，
“我能……再叫你一声，薇拉吗？”
小蜜脸上一愣，皱纹的眼角，逐渐展现笑意，
“抱歉，不能哦。但我还是会为你祈祷。”她抓住手心的十字架，脸上浮现出幸福的表情——这种表情，自从马里安在红灯区发现小蜜，还是第一次见。
“好，薇拉。”
“噗——”
马里安走后，小蜜跪在床头，握着十字架细细低语。十字架上浮出黯淡的红芒，那是马里安的生命之光，作为灵魂契约的持有者，小蜜可以看到它，然后为那个男人的灵魂祈福。
不一会儿，老鸨的声音传来：
“下一位了！”
“……抱歉，”小蜜犹豫一下，还是向外面喊出声，“今天身体不舒服，明天我会接受惩罚的。”
与此同时，数条街区之外，在浮空巨岛制造的夜幕下。
高大的男人穿着漆黑衬衣，抽着烟，走入诡异而幽深的小巷，而前方——
被打开井盖的下水道洞口，透出血红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