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正是个出行的好日子。延绵的土丘上覆盖着轻轻嫩草,一条蜿蜒大道在沟壑间曲折前行。
车队正在大道上渐行远去,帆布篷上既没有特别的旗帜,也没有纹章——看不出任何关于所有人的身份信息。在车队稍前的位置,单乘车辆越走越远,似乎要脱离大队独自行动。
尽管车已驶出很远,但观测者的视力依然足以辨认出车辆上的任何细节。
那辆独行马车的车夫位置上坐着个中年男人,他正一丝不苟地驱赶马匹,仿佛职责就是他的生命。从车窗的透明玻璃往里看,能看到趴在门上的女孩。她一脸好奇的表情,看着窗外的景色。
车厢里还有一个男人,正笑眯眯地用手帕擦拭粘在女孩脸上的食物碎末。
观测者将镜头移开,重新调焦,锁定在一个慢慢移动的红色身影上。它丝毫没有“路”的概念,无论是小丘还是沟渠,径直碾过,紧随前方的马车。
“主人……”身旁响起铿锵之声。
观测者将滤镜关闭,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她转头看了看身边这个巨大家伙,低声说:“不要再叫妾身主人了。”
身穿女侍服的并不是个人类,它身高足有十尺,用齿轮、机关和各种材质板拼凑而成——是一种被称为“人形”的非自然生物。
它恭恭敬敬地低着头,用谦卑的声调说:“只要我的人偶之心还在工作,您就是我的主人。”
刚才还在观测远方的少女摇摇头,水蓝色长发在夏风中微微飘荡。她伸出自己的右手,白皙而纤细,看上去就像没有经过任何苦难。少女身着华贵的衣裳,繁复的蕾丝花边与层层叠叠的裙摆与荒郊野外显得格格不入,就像坠入凡尘的贵族女孩。
但她也并非人类,与身旁这个十尺高个巨人乃是同胞。
“过去的赛莉娅已‘死’。”她动了动手指,“重新启动人偶之心后,妾身已经不再是公馆的人形,也不再是坎佩斯伯爵家的人形。”
她停顿了一下:“妾身只是一介人形浸染者。”
她,这个由索罗基尔制造的哥特人形,千里迢迢来到在这里,就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机键圣母”——那被他们称为“妈妈”的神奇存在。
她的目的业已达成,但再也无法回头了。她被“妈妈”深度感染,变成了既是人形又不是人形的异类,所谓的人形浸染者。
她与昔日主人坎佩斯伯爵之间的契约键变得粉碎,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找回过去的联系。没有了契约键,也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形,更不属于任何人。
人形生来就是为了他人服务,没有了主人,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那个十尺高的巨人也一样。
尽管被拒绝,但人形女侍并没有离开的打算,“那主人你要……”
“听着。”赛莉娅打断了它的问话,“妾身命令你,老亚麻,你现在立刻日夜兼程赶回去,代妾身转告坎佩斯伯爵。”
“妾身已经报废,无法再侍奉他了。”
人形的话语毫无波澜,她并不是基于旧情而做,只是为了职责和既定程序而补充完成后续的事务罢了。主人的音容笑貌依然在存储器中,但即便记得,她也不觉得自己与那个男人还存在丝毫联系。
自数十年前起她就侍奉坎佩斯家族,至今已有三代,当代伯爵是她看着其长大的。现今没有妻室的伯爵家中,赛莉娅就如同女主人一样,正因为如此,她才有随意离开的权限。但那样的家,她也不会回去了。
“但妾身也可以明确告诉你,妾身是为了‘妈妈’而来,在将一切了结之前绝不会到‘薄雾之馆’去。”人形少女看着远方,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内就载着她的目标。
人形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除非有新的高优先级指令将之前的命令挤下来。但失去契约键的赛莉娅如何接受更高一级指令还不可知。
她的女侍,老亚麻,尽管无法作出“担忧”的表情,但依然划开面部装甲板,发出低沉的呼唤:“主人……”
“你不用再说了。妾身仅剩的规则都是为此目的而存在,一旦任务达成,北地的冰雪将是妾身的归宿。”
老亚麻没有再说什么,慢慢转过巨大的身躯。
它走了两步,又回头瞅了一下,但赛莉娅丝毫没有挽留的打算。从小土坡上慢慢走下来后,这个巨大的人形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少女独自矗立在坡顶的身影是如此的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