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在怎样的城市,都有这样一种地方——堆满垃圾的漆黑墙角,或蹲或坐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类,他们目光呆滞,毫无希望。那些生活在阳光下的人们将这里称呼为“贫民巷”,而那些居住在其中的可怜人则将其唤作“游民街”。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区别,无论是哪种称呼,他人听到时脸上都会露出毫无掩饰的厌恶,无论是阳光下的居民,还是黑暗中的游荡者。没人会喜欢这种地方,又脏又臭的街道,弥漫着各种害虫的角落,即使是那些“游民”们也对此深恶痛疾。
赛莉娅拍拍手,将灰尘拂去。该要的信息都已经得到了,接下来要赶快离开这里,否则碰到其他人就糟了。她最后看了一眼烂肉般堆在墙角的游民,那个家伙还有一丝气息,但也活不了多久。一天后,或者两天,在尸体腐化发出熏人臭气之时,清理人员就会将这身皮囊拖走,然后用高压水枪将小巷冲洗一番,什么也不会留下。
面对这样的惨状,人形少女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就像冰霜面具般寒冷坚硬。她转过身,快步离开小巷。
能得到的信息少之又少,这个地方和她预想的有很大差异。她把玩了一会手中的小东西,最后将其捏成粉碎。需要的东西已经拿到手,不需要徒增是非。
忽然,漆黑的小巷中再度传来骚动。人形少女展开发丝,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去,试图捕获更多信息。但声音越来越近,马上就要进入接触范围了。
人形少女冷哼了一声,发丝向上甩开,缠在尖顶的风向标上。靠着头发的牵引力,她轻而易举地纵身跃起,离开这肮脏的地方。
这昏暗的城市一隅再也不平静了。
几个手提黑木棒的男人忽然出现在狭窄的巷口,他们高声吆喝着,以木棒敲击小巷两侧的墙壁。以破烂箱子为临时居所的游民们都如同被惊吓的小鸟,纷纷四散逃开。
看到这景象,最后进来的一个男人皱了皱眉头。
“不要闹那么大,不然后续收尾工作会很麻烦。”他对前面的家伙喊了两声。
大概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地位更高些,其他人也安分下来。接着,他挥手令下,其他人也纷纷散开,在巷子中奔走,用木棒掀翻一个个箱堆。
这些男人并没有穿戴着防具,三三两两结成一伙,将那些来不及逃跑而缩在墙角的游民一顿乱棍,直到他们不再动弹为止。接着,几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走进巷子,把那些满脸鲜血已经无法动弹的濒死者拖到巷外,只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斑驳的血迹。
行动快速而有效,领头人看到这样的情况,满意地点点头。手下已经习惯了这种工作模式,比起一开始的犹豫不决和配合迟滞,现在已经好多了。
忽然,他的眼角瞥到一个快速闪动的身影。不需要指示,马上有四个人追了上去。
所谓游民街,也就是游民们的居所,这里地形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会跟丢人。那个身影在拐角处不断闪动,忽隐忽现,随时可能消失。
但这难不倒追踪者。
这里也是他们的地盘。作为游民街出身的一员,他们也很清楚地形。
在游民街,并没有所谓“同伴”的说法,大家都只为了过活罢了。运气好,有活干;运气不好的,那就被追赶,仅此而已。
很快,身影越来越近。他们已经能靠着昏暗的光线分辨实体了——那是两个人。
最前的男人吹响了口哨,示意自己的同伴。很快,两个同伴脱离了追击队伍,拐向了另一条小巷。
那个女人穿着破烂的衣裳,凌乱的长发披散,遮住了背脊。她的双腿非常修长,但因为同行者的拖累,所以无法快速奔跑。赤裸的脚丫踏在碎石上,留下点点血迹。
男人并不着急,他们稍微放缓了速度,不紧不慢地跟着。大概是注意到了女人身旁的矮小家伙体力已经不行了,终究无法逃得太远。
果然,游民的速度慢了,女人脚上的伤痛也逐渐体现出来。剩下的两个男人边跑边低声交谈了两句,两人都大笑起来。
虽然听不到内容,但前面的游民依然能分辨越来越近的笑声。就在那个女人张望着寻找通路时,一根黝黑的木棒横里刺出,正中那矮小家伙的脑袋。另一根木棒则拦在了女人的面前。
后面的追兵高叫了两声,追上来就一阵棒打。
两个可怜的游民顿时被打倒在地,滚到了墙根,四根粗木棒轮番落在他们的身上。这样的情况并没持续多久,木棒停下来了。
女人大口喘气,挣扎着要爬起来。两根交错的木棍架在她的腋下,将她举起来。另一根木棒将她的下巴顶起,让女人的脸展露在众人面前……
“真丑。”那个持棍的男人评价道。
“嘿嘿,丑不丑也没关系,上头说带回去就可以了。”他的同伴讪笑了一下,“再说,如果不丑的话,也就不会在这里了吧……”
原钢城是与众不同的。
虽然是城市,但这里更缺乏活力,这座没落的城市甚至没有任何娱乐设施,以至于连欲望和热情都被尘埃掩埋。城市的生育率逐年下降,游民每天都在增多,混乱肮脏的贫民巷不断滋生着颓废的气息,使得城市安定一再受到威胁。
人们已经对这个行将就木的城市绝望了。有热情的人都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积满尘埃和颓废的城市,离开这片灰暗而浑浊的天空,到外面那更广阔、更加五彩缤纷的天地去。留下的人,像是这些游民,又或者是追逐游民的家伙,在这个只剩空壳的城市中苟延残喘,为了简单的明天而努力。
男人收回木棒环顾四周,黝黑的墙壁如同巨人,俯瞰这些污秽不堪的人类。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问身旁的同伴。
但得到的回应只是摇头。
夜幕已经降临,混沌的翅膀覆盖这座腐朽的城市。原钢城的治安向来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他们作为加害者,应该利于混乱的最顶端才对。但这一刻,男人的心底产生了些许恐惧——他们不是唯一掌控着城市黑暗的人。
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们。那个家伙目睹了整个行凶过程,说不定正以此为娱乐。
天上响起唰啦啦的振翅声,一群黑鸟自小巷的上方飞过。
“是它们么?”同伴轻笑道。
“不,不是……是一种更加……”他用力摇头否认,但他也不知如何将内心的想法表述出来。
唰啦啦——
黑色的翅膀从天而降,阴影覆盖住在场的所有人。
“你的感觉很敏锐,如果当猎人会很合适。”阴影传来疑似少女的声音,但话语中不带任何感情。
“——前提是,你还能活下来的话。”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自上而下闪过,细长的血痕从男人的左眼上向下延伸,肮脏的衣服也被撕裂,身体在凶器的耙抓下出现了深深的沟渠。他想发出最后的哀嚎,但被撕裂的喉咙让只能发出凄惨的嘶嘶声。
剩下的三个男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但他们的求生本能依然在工作着,木棒同起向凶手抡去。从加害者到被害者的转变让他们一时无法接受,但现在他们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地位逆转。粗大的黑木棒还没触到对方的身体,就被飞舞的布条缠紧了,无法撼动分毫。黑影忽然一闪,隐没了身形,交错的布条给它绝好的隐蔽。三个男人的眼球根本捕捉不到那摇曳的身影,只听到木棒折断,和某种东西强硬地刺入肉体所发出的异样声。而当死亡的命运轮到自己时,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剧痛就传遍了全身,顺着神经一直袭灵魂。
三个男人一瞬间就被打倒了,瘫在地上的身体逐渐蔓延开大片血迹。少女轻轻跳开两步,不让那肮脏的血液沾到自己崭新的皮靴分毫。她轻轻跺跺脚,让缩在墙角的女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这个身高只有5尺左右的少女正是赛莉娅,她甩了甩手,指尖上的血迹悄然褪去,没有一点残留,还原出那娇嫩肌肤的本来面目。
“还能走吗?”她俯视瘫坐在墙角的女人。
对方没有回答,但看起来情况还不是太糟。但另一个家伙已经没救了,四肢多节扭曲,形成怪异的角度,身上各处塌陷,脸部更是血肉模糊,无法分辨其本来的样貌,漏风的嘴中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以公馆的科技或许能让他以非人的姿态重生,但赛莉娅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这样的义务。
他们是母子?还是姐弟?
目睹事件始末的赛莉娅暗自猜测,但现在也无法得到答案。在这场人类之间互相残杀的闹剧中她只知道一点——之前那个半死不活的游民也是这几个人类的手笔。
她再度看向那个瘫软的女人,光是救下她就已经相当不可思议了。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动机而行动,她完全想不通。规则上明明没有这样的行为模式才对。
是人形浸染者的缘故么?
人偶之心如此推断。无论起因为何,现在的结果是她杀了四个人,并且救下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游民。
赛莉娅跳过鲜血构成的河流,走到那个女人面前。
虽然很微弱,但这个女人的身上确实存在怪异的波动。
人形少女扬起发丝,猛地将这锐如钢针的物质刺入女人的体内。
赛莉娅之所以会在这里,是为了追踪维吉尼娅的动向。她想要跟着“妈妈”,然后在合适的时机将自己的事情了结,仅此而已。但当布兰登的小马车进入这个城市后,机键圣母的波动就消失了。
要说消失其实也不对,赛莉娅感觉到的是另一个微弱的波动,覆盖全城,且足以为掩盖住机键圣母的存在。她漫无目的地在这个颓废的城市里行走,最终被一个新的波动所吸引了。它凌乱无序,与那遍及全城的波动不同,如同富有生命般在鼓动着。
赛莉娅循着那个凌乱波动找到了游民的半死不活的躯体,并在其中挖出发现了一颗晶体,那就是波动的来源,而这个女人所散发的波动也属同类。同样,不远处的那个游民身上也有同样的波动,但比这个女人的要稍微清晰些。
发丝在女人体内探索着,循着血管流遍全身,寻找波动的来源。但波动时隐时现,就像个调皮的小姑娘,令人捉摸不透。大概是人类特有的灵能信号干扰了探知。尸体状态的话,大概一下就能找到信号源。
剖开她的身体,将那东西找出来,这不失为一个选择。但死体样本她已经采集过了,而且无法得到足够的有效信息。
赛莉娅抽出发丝,结束了探索。这个女人依旧瘫坐在墙角,双目无神,说不定再也无法恢复活力了。
那么……
人偶之心正不断重复演算着同一个问题。但无论计算多少次,得到的结论都是——这个女人已经没用了。就算活体样本可能提供更多的信息,但没有足够的设备进行研究的情况下,这个样本只会慢慢死亡、腐朽。
赛莉娅转过身,朝着小巷的出口走去。
无用……
无用……
这个女人毫无用处……
是的,毫无用处,就和自己一样。
失去了主人的人形,就失去了存在意义,毫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