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莉娅的临时居住地和她一点也不相配,到处都积满了尘埃,家具也因腐朽而近乎成了残骸。除了刚刚被擦拭过的皮沙发以外,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木质楼板上到处都是破损的空洞,只要稍微粗心就会将其踩塌而掉入楼下。现在,灰尘上有寥寥可数的几个脚印,从窗台通往沙发。
暂居与此的人形少女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墙角。那个肮脏的人类被她随手扔在地上,至今尚未苏醒。
无论是从那些男人手里救下她还是将她带到这个秘密的临时居所来,赛莉娅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为了把她带到这里,路上甚至被人类目击到了。那些人手臂上缠着蓝布条,应该是城市警备队的家伙。但她没有时间去将所有的目击者杀掉,更何况那些还只是普通的平民……
真是失败。
如果是过去的话,绝对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出于合理性运算的话,这个女人完全就是累赘,既不能为自己带来有用信息,在战斗中也派不上用场。
或许能帮着打扫卫生吧。
她勉强搜寻出一个答案,但这无法让自己满意。
“唔……”那个女人发出细微的呻吟声。
赛莉娅立刻将那个女人由头到脚扫描了一遍。原本反应还很微弱的灵能正逐渐活跃起来,慢慢掩盖过那个怪异的波动——她正要醒来。
女人醒来问的第一句话:“这是哪?”
但她似乎并没有要询问的特定目标,只是像在自问自答:“不是地狱啊……”
夜幕已经降临,屋内没有任何照明设备,虽然对于赛莉娅而言并没有多大影响,但游民只是普通人类,仅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不足以分辨周遭的一切——她甚至没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形少女。赛莉娅也没有提醒她的意思,只是以观察者的身份默默注视着。
女人慢慢爬起来,摇了摇头。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惊慌地环顾四周:“提姆……提姆呢!?”
提姆?是那个被打死的家伙么?
赛莉娅冷静地将信息记录下来。从这个女人即使逃跑都带着那个小个子人类来看,应该是与她关系相当密切的人。这种情况在游民街中是相当少有的,那个肮脏地方的人们都是自私自利,为了一枚苍金币就能把邻居撕成碎片。
那个无助的女人在原地寻找了一会,但很快就放弃了。
“对啊……他已经……”
大概是想起了那模糊的印象,因而对提姆的生还而绝望了吧。又或许她原本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接受得特别快。虽然没有再寻找自己的同伴,但女人还是没有闲下来。她趴在地上,慢慢摸索着前行。
她一边回避着楼板的破洞一边寻找出口,沿着墙根往窗户对面爬去,大概是推测那里有出口。
看来还不是太蠢,但依然选了个错误答案。
赛莉娅选择这个地方作为临时居所并不是心血来潮。这座废弃的房屋地处偏僻,而且多处都已濒临崩塌,普通人是不会靠近的。而这个房间的门口也同样被因腐朽而折断的横梁堵住,出入口只剩下窗户一途而已。无论那个女人怎么爬,都爬不出这个半密闭的空间——当然,她倒是可以从地板的破洞跳下去。
女人绕了一圈,除了找到破烂的洗漱间房门外,与她期待相近的东西一个都没有。最终她绕到了窗边,扶着窗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窗外就是原钢城的夜景,但和美丽搭不上任何关系。
“想跳下去吗?”
人形少女的声音把女人吓了一跳。这个游民显然完全没想到房间内除了自己以外还有第二个人。她惊恐地转过身,双腿瑟瑟发抖,靠着窗台才不至于瘫倒在地上。
“这个高度跳下去,顶多只会摔断腿而已。”赛莉娅的声音不含任何感情,在夏夜里也显得冷冰冰的。
她不打算对这个女人表现出任何关切的情绪——她不具备这个机能,也不想让人形浸染者的特质显现出来。
女人的反应明显有些迟滞,但她还是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是个少女。
“你……您……救了我?”发问非常微弱,被一个少女单枪匹马救下来,大概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大可能。而如果这个少女利用的是地位的话,那更不可能了——高贵者不会待在满是灰尘的房间。
但赛莉娅很坦然地承认了:“虽然只是意外,但你这样认为也可以。”
尽管是中途才更换的敬语,但至少也说明她还有这个概念。赛莉娅对她的评价又稍稍提高了些。
听到少女的回答,女人的身体明显颤抖了。她战战兢兢地跪下,几乎全身贴在地上。除了这样,她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妈妈”就是这样被那个男人骗走的么?依靠施恩来给予对方良好的印象,这在人类的社交圈子内似乎是很泛用的伎俩。
赛莉娅站起来轻轻一跃,刚好落在女人身前一尺处。
“妾身特别允许你亲吻靴尖。”她俯瞰面前的女人,说。
这个自游民街出身的女人微微抬起头,但只能看到反射着街边灯光的小皮靴。她用手背擦擦嘴巴,然后俯身贴近赛莉娅的脚。
但她扑了个空,赛莉娅在她靠近的时候忽然把脚移开了。
“太脏了,去洗洗,还有,把这里打扫一下。”人形少女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命令道。
女人僵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虽然为了表达谢意她可以下跪,可以亲吻对方的脚,但她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用理所当然的方式命令自己。
“你是妾身救下来的,你的命是属于妾身的。”赛莉娅用小皮靴轻踏一下地板,“妾身需要你做一些事,你才能活在这里,如果你想死的话,就从窗口跳下去,妾身保证你在落地之前就像这样——”
话音未落,女人身边的那个破桌立刻整齐地裂成了两半。对于这未知的力量,匍匐在地的凡人立刻被恐惧笼罩了。
“如果你想活下去,那就……”
女人没有等赛莉娅说第二遍命令,立刻连滚带爬地往刚才摸到的那个门口挪去。
“等一下。”
听到少女的声音,女人停下了脚步。她慢慢转过身,不知道这个反复莫测的少女又打算说什么。刚才还满怀感激的心,现在只剩下恐惧了。
在微弱的光照下,女人勉强能看到人形少女的半张脸,而这不完整的印象却在女人的心中留下了强烈的冲击。
她几乎就要向诸神祈祷,询问世间是否真的存在如此美丽之人。
光芒轻轻溜过光滑的脸颊,虽然看不出细致,但女人毫不怀疑,那张脸上没有一丝瑕疵。
少女的唇轻轻张合:“你的名字?”
女人迟疑了一下,她立刻感觉到那黑暗中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内心般,让她无法抗拒。可对于这个问题,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一会,她才说:“不知道……我没有名字。”
“是么,那限定你在把身子弄干净的这段时间想一个名字,否则妾身不好呼唤你做事。”
下了这样无理的命令后,少女又轻轻一跃,回到那阴影笼罩的房间中央,悄无声息地坐回沙发上。
女人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不满的叹息。她没敢多问,默默地钻进洗漱间。不一会门后就传出了水声。
作为一个临时居所,赛莉娅在白天也做了不少准备。这条街的地下管道分布她都探查了一遍,虽然那个旧式的灵能驱动水泵已经锈迹斑斑,但还能使用。作为一个昔日的重工业城市,设施比普通新兴城市要完善得多,里面甚至用了不少公馆科技——她还发现这座城市里有一个废弃的人形工房。
这座城市所埋藏的秘密比她所能想的更多也说不定。
为了能利用输水管道,她将自己的灵能分了一部分给水泵,让这个临时居所得到了用水供应。这应该不会让人觉察,在探查的时候她就已经确认,地下已经有数年无人进入了,即使是那些游民也不敢进入黑暗的管道空间。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找到“妈妈”。
机键圣母的波动混在了那个覆盖全城的奇怪波动当中,难以分辨。而在游民的身上也发现了奇怪的波动,这其中是否有联系,她还无法得知。这个城市中隐藏着许多秘密,甚至可能超过了她能计算的等级。
她将找到那个怪异波动的发信源作为最优先计划任务而排到了人偶之心中。虽然最终目标是找到机键圣母,但如果不将面前的障碍排除掉,她只会被困在这里,甚至可能连妈妈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将逻辑推演反复执行了数轮之后,她的听觉传感器已经捕捉不到洗漱间的水声了。过了一会,那个浑身是水的女人步履蹒跚地从里面走出。她赤裸着身体,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
赛莉娅将她的身体扫描了一遍,虽然离“干净”还有距离,但她为了搓掉那些污渍下了不少功夫,身上满是红斑。
女人很瘦弱,身材贫瘠,到处都是伤疤,简直可以称得上丑陋。她的脸看起来也没有明显性别的分界,一头乱发正往下滴水。
就是这样的女人,让赛莉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个人形少女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只是一个游民,和普通的卑贱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但她就是无法放着不管。
“你的名字?”赛莉娅再度询问。
“我……我不知道……”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赛莉娅皱了皱眉头。一道寒光闪过,女人还没反应过来,那长而凌乱的长发便纷纷飘落。人形少女似是无心地说:“那妾身就叫你蒂特,任何反对都无效。”
刚刚被命名为蒂特的女人忽然跪在满地乱发中,刚刚清洗过的身体再次沾上了灰尘。对于这个贬义而又符合其身份的名字,女人却除了感激涕零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她啜泣着将脸埋在地上,甚至想亲吻肮脏的楼板。她的名字叫蒂特,从今天开始就叫蒂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