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钢城的地下网络在113年前就已经开始建设，当时推动这一计划的是火炬城的领主，卡兰德侯爵。但在侯爵家没落之后，曾一度中止建设，使得庞大的网络沦落为排污管道。直到70年前卡兰德家再度兴起，地下网络计划重新开始。
那时的原钢城是南方最大的重工业城市，全国有3成的钢铁原料要经过这里加工。这也是它最辉煌的时代，简直可以称得上南方的黄金城。
让它成为南方最重要的工业城市的，是靠着公馆的技术；而让它衰落的，也是因为公馆的技术。
这座靠巨资构筑网络的城市习惯了吃老本，而日新月异的技术让那些沉醉于光环的人们逐渐失去优势，只能靠着庞大的资源作为后盾。但周边的矿藏被挖空之后，这座城市也渐渐褪去了光鲜的外衣，笼罩上层层乌云。城市失去了活力，在昔日辉煌的尘埃下慢慢腐朽。
走在这个充满旧时代气息的长廊内，男人不由得怀念起过去来。身影因为间隔过远的路灯而显得修长而孤单，逐渐淡化。在这个见不到星月的地下长廊内，他独自一人往深处走去。
这一段通道虽然没有经过专门的打扫，但显然不像其它路段那样落满了尘埃。地上有各种被拖曳的痕迹，虽然粗暴，但对清理道路卓有成效。
这里就和路面上一样纵横交错，各种粗大的管道铺设其中，偶尔还会见到几个中继站的仪器。但现在已经听不到那些巨兽轰鸣了，缺乏保养的金属外壳上爬满了锈迹。
走过大约一条街的距离，他往旁边的小道中拐去。这条通道覆盖着灰色隔水层，但很多地方已经脱落，露出支撑的红砖石墙。
壁上的魔法灯不时闪烁着，如果无法及时补充灵能的话，大概不久后便再也无法亮起来了。但男人并没有这个打算，灵能是非常重要的资源，不该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
他不断深入，直到最深处的铁门前才停下来。
这就是他的目的地，里面有他期待已久的东西。门只需要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向内打开。门后又是另一段走廊，墙上挂着几件黑色的奇怪服装。他随手取下一件，慢慢套上。黑衣包裹他的全身，除了腹部由圆、三角、方框以及十字构成的纹章外，没有任何异色或是标识。这与人体结构相同的连体服松弛地垂挂在肩上，显得很不方便。
对这不合身的外套抱怨了几句后，男人还是拖着累赘的衣服走向走廊另一头的铁门。
这扇隔音效果并不好的铁门后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争吵，有人在高声叫唤，还有的是毫无节奏的乒乒乓乓声。
他把门搭在把手上，深吸了一口气。
“这次怎么样？”钢铁门扉刚一打开，他便劈头盖脸地朝房间甩出问话。
话音刚落，沉默便在狭小的房间内弥漫开来。
和走廊的昏暗不同，房间内亮如白昼，天花、墙壁挂满了白炽的魔法灯，四个墙角还摆放着两根巨大的光棒。交叠的照明设施将所有影子驱散，但这种光芒也令人烦躁不堪。在这明亮的空间中，涂满墙壁和地板的红黑色诡异而恐怖。一张小桌摆在房间正中，桌下的色彩依旧鲜艳，似乎还在慢慢流淌。桌边伸出一块托盘，里边摆放着数把刀具和几簇被染红的棕色丝线。几个同样身穿黑衣的人围在小桌旁，他们各自拿着稀奇古怪的工具，回头看向门口。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小声回答：“还不知道。”
他将手中被染红的小刀放在托盘上，又看看桌上被蓝布覆盖的东西，最终没能多说半句。没人敢开口接话，言语再度从房间中消失了。
显然男人出现的时机刚刚好，实验过程就在他刚进来时结束了，但现在还没有结果。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等待着，等待那东西的反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蓝布依然没有任何起伏。
他们无法再等下去，否则将是无尽的等待。
“失败了。”门口的男人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诠释这一结果。
房间内所有人都垂下了肩头，相互拍打着同伴们的肩膀，以表示自己内心的郁闷。一个人默默地拖着桌子来到墙边，墙壁上下分开，露出一个黝黑的口子。他倾过桌面，将蓝布覆盖之物用力一推，那东西便沿着斜面滚落黑暗之中，消失在光芒之外。远远传来沉闷的声音——它落到了底部。
“素材已经不多，继续这样下去……你们应该明白会有什么结果。”
男人已经没有耐心等待了。虽然他从不相信命运，但那碾压一切的车轮确实已经近在眼前，再这样磨磨蹭蹭的话，自己，和这地下的一切都会在轮辐下化为历史的尘埃。
“大人，我们已经快成功了，请再宽限几天……只要能弄清结合部原理，只要能有一个范例，我们一定能……”一个人紧张地申辩道，他的额上已经渗出了汗水，双手微微颤抖，即使随时晕倒也有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
范例，这真是个奢侈的要求。
或许他们说的没错，但这也并不是能轻易满足的事情。又或者说，即使能满足，也不能在这里答应。
男人皱起了眉头：“你以为那是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吗？借口免了，用成果说话。”
不能让他们心存侥幸，现在是破釜沉舟的阶段。
“我会再弄几匹实验体，但这次必须成功，否则你们会用自己的眼睛看到后果。”门口的黑衣人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房间。
铁门在身后关闭，发出令人心惊的碰撞声。
魔法灯依旧闪烁。
“或许是该换一盏了……”他拉开头套，喃喃自语。
从铁门出来，他将外套挂回墙上。还有时间，所以他不急着回到地面上。周围的钢铁管道比起那灰色的砖土石墙更让他心安。
这个许久无人造访的城市在一夜之间来了好几个客人，而且他们的身份还令人琢磨不透。
男人在地下通道中漫无目的地游走，治安官巡视街面，而他巡视地下。
他对住进治安官家里的一男一女很有兴趣，尤其是那个女孩。但他还不清楚那两人的身份，贸然接触只会产生不良影响——如果是惹不起的人怎么办？
即使是在原钢城这个偏僻的城市里，他尚且不能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干什么都得偷偷摸摸，见不得人。一旦将事情亮到明面上，那他就等于与公馆为敌，这并不是他乐意见到的情况——尽管他对公馆的态度绝对称不上友好。
是公馆帮助了原钢城的崛起，但也正是因为公馆的存在，原钢城才会衰落。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过了两条通道。他查询了一下自己的导航系统，确认行进路线。他决定原路折返。
下面的区域是他没探测过的，或许有什么别的东西隐藏在里面，不能贸然进入。这数十年的荒废让地下网络变得非常危险而不可预测，他甚至亲眼见过伪装成管道的污龙潜伏在其中。
他转过身，打算回去。忽然，他迟疑了一下，驻足聆听。有什么东西隐约传入耳中，潺潺的，流水声？
声音很细微，但持续不断，显然是水流过排水管道并且滴落的声音。这座城市有好几天没下过雨了，而旧时代的加工点在现在也早已停工，不会再有废水排出。
生活用水吗？但是那片区域的水泵应该早已切断了灵能供应才对。
男人皱了皱眉头，再次转过身。
或许得一探究竟。
打定了主意，他再度往通道深处走去。那里没有魔法灯的光辉，只有纯粹的黑暗和仿佛无止境的通路。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久一点，换做普通人早就心理崩溃了。但他不会，这里就像他的后院一样，除了那些入侵的不速之客外，他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他小心翼翼地深入其中，那水声也显得越来越大，这已经不是小水流了，似乎是水管在喷洒高压水柱。
觉察到这一点，男人猛地站住脚，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镜片，从太阳穴的缝隙中插入。隔着滤镜，他感觉自己的视野清晰多了，黑暗再也无法阻止他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滑动了一下露在太阳穴外的镜框，让可视距离变得更远些。在延绵不断的管道交错处，一个裂口正向外喷涌水流。水管破裂了，越来越高压的水柱从裂口中挤出，划过抛物线洒到地上。而就在这么短短的几秒钟，水流的初速越来越大，直接哗啦啦地射到了墙上。
男人已经放弃了继续探查原因的打算，他转过身，用尽全力奔跑起来。在静寂的地下通道中立刻响起了皮靴与砖石碰撞，以及水流激涌的声音。
地下网络此刻再度成了排水道，顺着地面流淌的水流昭示着接下来还有更汹涌的波涛，而这片地下区域很快就会被清洗——被那冲击而来的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