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吉尼娅揉揉眼睛，从布兰登的臂弯里爬起来。
昨夜接巴托尔回来时已经接近午夜。布兰登并没有斥责她，而是让她赶快再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本来她还有些担心巴托尔，但连艾文很好心地为那孩子进行检查以及简单维修后，他保证那孩子不会有问题了。他自称是红色人形的“生身父亲”，对那孩子也非常了解，三两下就把巴托尔头上裸露的导线给接好了。既然他这么说，维吉尼娅也不再怀疑。孩子和老爷她都爱，偶尔也该陪陪老爷而不能偏心。
于是她在梳洗完毕后，就在布兰登的房间里静静等待，可等了很久都没见他回来。
待她再去寻找的时候，却见到老爷与屋主正秉烛夜谈，气氛非常热烈。不忍心打扰的她，便又悄悄返回了房间，等着等着就睡去了。
布兰登爬上床的时候已经夜深，他迷迷糊糊地躺下后，女孩就自动滚进他怀里。对于维吉尼娅来说，能在老爷的怀里入眠，事情虽小，却也幸福。
外面已是阳光明媚，维吉尼娅伸了个懒腰。布兰登还躺在她身旁，那张睡脸褪去了精明的面具，显现出比实际年龄更天真的表情。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而平时表现出来的只是为了匹配商人这个身份而刻意伪装的形象。
老爷非常辛苦，他总是很努力。就像昨晚，即使是夜深了也还在和艾文探讨城市的状况和未来可行的发展。虽然她听不懂，但她从两人的表情能看出，他们对这个城市的未来都很感兴趣。
让他多睡会吧。
女孩想着，自己先爬起床，换下睡衣，穿上白色连衣裙。老爷似乎很喜欢这种干净而朴素的感觉，所以她也常常打扮成这样。洗漱完毕后，她先到一楼阳台去看看，巴托尔半跪在阳台前，似乎也睡去了，并没有什么动作。昨晚被烈焰笼罩的感觉已经消失，它就像安静的孩子，默默地等候着。
“巴托尔？”她扬起头，试着呼唤了一声。
那个巨大的人形立刻发出齿轮纠结的声音，慢慢抬起头来，黝黑眼眶中有一点红光在闪烁。
“要乖乖，哦~”她点点头，确认这孩子不会胡闹之后，转身又跑回了巨人之馆。
刚过转角，她就立刻被厨房里飘出的香味吸引，三步并作两步地朝饭厅奔去。她在狭窄的走廊上急冲冲地奔跑，差点正面撞上女侍托莉。就在女孩瞪大眼睛试图回避的时候，对方忽然举起手中的托盘，并且侧身一步，闪到墙根，刚好与维吉尼娅躲开的方向相反。女孩趔趄两步，回身看了看两人错身而过的距离，可那个面无表情的女侍已经摆正了姿势，继续往前走去。
维吉尼娅挠挠头，想道歉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仅仅只是犹豫一会，女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了。
没办法道歉了啊……
无奈之下她只好继续往饭厅里走去。
当她走到餐桌前时，艾文已经拿起餐巾擦嘴了。他似乎并不需要长时间的睡眠，明明和老爷差不多同一时间休息，却早早醒来，还没有一丝倦意。
女孩朝那个男人点点头，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你想吃点什么？”屋主笑眯眯地问女孩。
维吉尼娅用手指了指艾文面前的空盘。
“和我的一样么？”
看到女孩点头，艾文立刻站起来，走进厨房将烤饼和泡酱端出来，放在她的面前。女孩大大方方地接过，开始吃起来。而艾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双手支着下巴端详女孩的一举一动。
维吉尼娅使用餐具的动作并不熟练，但她很小心地不把东西溅到衣服上，尤其是很注意保护胸襟的位置。这样小心翼翼地进食让艾文觉得很有意思，女孩似乎在刻意保护着什么，不仅仅是怕弄脏了衣服。
“看我？”注意到艾文在看自己，维吉尼娅停止送入食物的动作，问。
艾文也不隐瞒，坦然地点点头：“是啊，我想知道巴托尔现在的‘妈妈’到底是什么人。”
女孩有些羞怯地低下头。她觉得这本不是应该害羞的地方，但那个男人灼热的目光让她忍不住想逃。但对方既然是巴托尔的生父，那或许会知道自己想了解的东西。
她试着鼓起勇气，但发出来的声音依旧细不可闻：“你，巴托尔，生？”
“这么形容有点不大对头。”艾文笑了起来，“但它确实我依照那个人的遗产而制造出来的东西。”
“那个人”，维吉尼娅对话语中的这个词并不大理解，但她很快就将其与“孩子的生母”匹配在一起了，遂露出忽然醒悟的表情。
“不过那是我还在麦果城任职时的事情了。等我离开的时候，就把它丢弃在那了。毕竟带着一台半废的人形不好搬家，而又没人会喜欢古董的自制人形，无奈之下就埋在地下，等着哪天它自己锈蚀掉。”
女孩忽然大声反驳道：“它，不废！”
巴托尔并没有艾文说的那样不堪，那强大的力量是有目共睹的，无论是陷坑还是地底怪物都无法阻挡它前进的决心。它已经数次将自己从危机之中拯救出来了。
但这要如何传达给艾文知道呢？女孩不知道，她只能用力摇头否认，否认这贬低巴托尔的说辞。
艾文摸了摸光滑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孩焦急的样子：“不论如何，反正我把它弃置时它与我的契约关系就到期了。可没想到你把它找出来了。你是怎么找到它的？像小说里一样，少女挖到了巨大的概念体，从而与这个大个子一起走上拯救世界的旅程么？”
女孩侧了侧头，似乎对男人的话不大理解，一脸茫然的表情。
“嘛，算了，这些都不重要。”男人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现在你是它的‘妈妈’，所以它是你的了。”
“它，我，老爷，孩子。”女孩用坚定的语气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艾文摆摆手，示意她已经够了，“你还是好好吃早餐吧，不然烤饼都要冷了。”
就在女孩继续早餐时间不多会，一个声音再次介入了两人之间：“麦斯韦尔先生，您有客人了。”
是杰图海姆。
维吉尼娅把最后两口烤饼塞进嘴里，四处张望着寻找声音的来源。
“哪位？”
声音的来源，桌子，继续说道：“城市警备队的。”
“让他直接过来。”艾文轻轻叩击着桌面，显得不是很自然。
城市警备队是他所管辖之下负责城市治安管理的团体。他们不是军队，而是起初是由商贾联合会聘用的保镖集合，作为民间协助维护治安的团体。但是最近十数年来，军队越来越趋向于集中管理和正规战斗化，为了弥补人手不足带来的各种不便，许多领主都开始与商贾联合会交涉，将城市警备队征用。治安方面的任务也就这么移交到他们的手上。但即便如此，城市警备队依然保持着过去的编制——来自任何地位的人员所构成的雇佣团体。所以有的城市警备队员在过去可能是一个铁匠，一个搬运工，一个清洁工，甚至可能是一个游民。
由于这样混乱的构成，城市警备队的人员素质一直良莠不齐，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情况。全队巡逻的时间是早上和傍晚，其它大多数时候只需要少量人手在街上巡视，也就是说现在实际上是他们的休息时间。除了几个巡逻人员以外，其余大部分警备队员们都会窝在驻地里打牌喝酒。
但大清早就过来，绝对不是因为他们厌倦了打牌喝酒。
不多会，一个手上缠着蓝色布条的瘦削男人就出现在门口。他并没有对在饭厅会面有什么疑问，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方式。
那个城市警备队员走到艾文身旁，微微欠身。维吉尼娅觉得他的眼角似乎瞥了自己一眼，其中还带着少许戒备的意味。
果然，当他挺直腰板后立刻用苛刻的语气询问治安官：“那个女孩是谁？”
尽管面对的是自己的上级，但这个男人全无应有的敬意。艾文一点也不在意，他简单介绍了一下维吉尼娅的身份，然后让男人继续说。
那个带着蓝布条的男人再次瞪了女孩一眼，也没打算自我介绍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昨晚发生了两件大事。”
这发言已经在艾文的预料之内了，不然警备队员也不会大清早造访。
“西区低洼地段发生了内涝了。”
“咦？”
尽管已经预料到有情况发生，但这突发事件还是让艾文吃了一惊。最近并没有雨，周边也没听说过有暴雨的警报，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内涝了呢？
但那个警备队员并没有打算解释，因为他的汇报还没完：“而东区昨晚又发生了游民失踪的事件。”
听到这，艾文不由得用手扶住额头，仿佛脖子已经无法支撑这忽然之间塞进太多麻烦的脑袋。内涝和失踪案，哪个都很棘手。虽然失踪事件已经不是第一起了，但在最近已经过度频发，很可能会传到火炬城那边去。
虽然平时游民的生死根本就不需要去管，但原钢城的失踪事件有些太多了。在这个衰落的城市里，游民正不断增多，那些难以养活自己的人们会慢慢变成游民，并且在阴暗的角落里等死。游民泛滥已经是原钢城的一大问题，而现在更糟糕的事情是，那些逐渐增加的游民之中还出现了神秘的失踪事件。城市里各个地区的游民会忽然之间大规模消失，就像是城市为了平衡游民数量而将他们默默吞噬一样。这就使得原钢城里的人口越来越少，或许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成一片死寂。
而内涝也不是什么好处理的事情。老一辈的住民都知道，原钢城的地下有庞大的地底网络，而现在年久失修，或许有部分已经拥堵。现在一定是水从某个渠道灌进去，进入拥堵的网络，从而泛滥起来。
两个问题，必须立刻处理。
内涝的处理刻不容缓，但失踪案也必须第一时间调查遗留的线索。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一个声音干扰了他不断运转的思路。
“失踪……？”女孩小心翼翼地发问。
大概她也觉得这时候插嘴不好，但又忍不住询问。
“是的，游民街里有人失踪了。”治安官点点头，“最近时有发生，所以我才把你们留下来。而且从未经确认的渠道获得的情报显示，那些家伙似乎在有意识地寻找什么……”
“是女人。”那个警备队员插嘴道。
这发言令艾文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犯罪者在寻找女人这点，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昨晚恰好有人目击到了，有个神秘的家伙带着个游民女人跑掉了。”警备队员补充道。
“目击者怎么知道那是女人？”
有目击者，这也是头一次，之前的事件都没有任何线索留下来，所以才难以调查。但这次有人看到了，或许是重要的突破口。
“目击者说他连**都看到了。”那个缠着蓝布条的男人压低声音说，似乎刻意不让女孩听到。但他的声音依旧大得足以让餐桌边的人都听清。不过女孩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她依旧在关心失踪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文略微思考了一下，继续问道：“衣不蔽体么，但要看那么清楚应该距离很近吧？有没有看到凶手？”
“据说是个小个子的家伙，而且动作很快。但身影被那个女人挡住了，看不是很清楚。”
“只有一个人是不可能的。那些家伙必定是团队作案……”艾文很快就扔出了另一个假说，“或许只是碰巧有模仿犯？又或者是别的原因。这条线索的真实性有待考证。”
女孩忽然站起来，高高举起自己的手。
等艾文看向她的时候，女孩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我……去见……”
在场的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尽管原因不同，但他们都对这句话感到少许不快。但维吉尼娅并不在乎他人的想法，她继续将自己的考虑抖出来：“去见的话……说服……放出来……”
她想靠自己的力量说服绑匪把游民放掉吗？什么都不知道就想要去见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者，她疯了吗？
艾文摇摇头。这个女孩太天真了，不可能凭他一句话就能让犯罪者束手就擒的。那些家伙已经作案累累，恐怕足以够得上帝国最高刑罚的程度。要让他们举手投降，恐怕只有比死更恐怖的暴力才能做到。
嗯，暴力，是的，就是暴力。
这个女孩拥有暴力，而且是至高无上的暴力。
艾文的两眼忽然亮了起来。
“你确定想要去？”治安官露出一个异样的笑容。
没有觉察到异常的女孩用力点点头。
“那么，带上这个。”艾文不顾那个警备队员的怒目而视，向女孩走去。他伸出一只手，待女孩摊开双手准备好的时候，一枚晶体落入小手拢成的碗中。
女孩好奇地看了看这个透着荧光的小东西，不明白是要干嘛。
“单手握住，用力。”
在治安官的指导下，她用左手使劲握住晶体。顿时一阵刺痛从掌心传来，眼看泪水就要溢出来了，她立刻松开手。这时候她发现，那枚晶体已经有一般没入掌中，只剩半截露在外面。没有血渗出来，简直就像与肉体结合在一起。
“它会让我们能更容易地掌握你的位置。”艾文笑了笑，然后转向警备队员，“你们和她一起去吧。”
“大人，您真的要做这种事？要让这样的孩子独自……”那个男人瞪圆了眼睛。
“噢，不，确实不能这样，让她独自去确实不放心。但我又得处理内涝的事情……”治安官像是忽然后悔了，他点点头，在屋子里踱了两圈，然后轻轻一拍手，“托莉，过来。”
话音刚落，那个神出鬼没的人形侍女立刻从厨房里走出来：“什么事，主人？”
“你代我去。”艾文指着呆站在一旁的女孩，“和她一起，到东区的游民街去。当然，要换一身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