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艾文的人偶之心在飞速运转,他的思考也毫无停滞。依靠人偶之心控制身体,让他能解放自己的意识,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思考之中。
他的计划失败了,但他想不出到底失败在哪里。那个人形到底是什么东西?
尽管无法猜透,但他也没有渐缓自己的脚步。艾文拖着残破的手臂往房屋的另一头绕去,那台巨大的人形还静静地跪在跪在阳台前。那本是最不安定的因素,现在却是他手中最后一张牌。
守护“机键圣母”的骑士至今一直在沉睡。但现在,艾文要唤醒它!
治安官站在巨大的人形面前,手臂用力挟住女孩。为了防止启动人形后会暴走,就必须让维吉尼娅好好听自己的话。
“听着,你好好按我说的做,事成了我就把你还给那个笨蛋商人。”艾文低头摆出一副凶恶的面相,“不然的话,我就当着那个男人的面,把你丢给监狱里那些饥渴的男人,让你们了解什么是比死还恐怖的东西!”
这个女孩还小,要恐吓的难度应该不大,只要恶声恶气一下,大概立刻就能唬住。艾文这么盘算,同时手上的力量也慢慢增加。
女孩感到疼痛,低声呻吟了一下。恐惧环绕着小娇小的身躯,令她不住颤抖。
艾文很满意这个效果,只要女孩听话,以这台古旧人形的力量也足以毁掉任何敌人。战争人形无可抵挡,是这片大陆上的终极武力。
应该足够了。
艾文转头去看巴托尔残破的脑袋。那个人形少女应该很快就会追过来,法阵的效果虽然很明显,但要求也很高。只要将法阵划掉部分就能让其失效,即使是布兰登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也能做到。但艾文并不感到愤怒或者恐惧,所有的情感都是伪装出来的。失去的半身被人形部件替代之后,他就越来越觉得人偶之心在对他的意识进行侵蚀,感情和人类的逻辑都在那个非神造物的吞噬下慢慢消失,现在的他,只能靠着仅剩的人类思考方式与情感模块来模拟一个人类应有的行为。
治安官走前两步,用力挥起一拳砸在躬身的巨人腰部。如同齿轮状的纹样在战争人形腹部浮现出来,同时他的手腕也出现了发光的回路。在接触的同时,包裹在手上的纹路像是活了,化作游蛇注入纹路内,形成一幅完美的图腾,圆环之内,无数齿轮咬合在一起旋转,旋转。然后所有齿轮交叠,凝结成星海中的一枚齿轮瞳仁。
“吾赋予汝苏醒的权利。”
不知在何处响起的声音唤醒了沉睡的巨人,在这夜空之下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咆哮。
注入了解码程式后,这个钢铁巨人彻底苏醒了。装甲下不断轰鸣,周围的卫兵都闻到异味,那是在灵能激流冲击下分解的空气。它慢慢站起来,装甲缝隙内不断排出灼热的气浪。
“来吧!为了你的‘妈妈’,为了你的‘父亲’,为了你的主人,为了我们,为了我,展示你无与伦比的力量吧!”艾文高呼。
巨大的人形仰天咆哮,响彻整个城市,将恐怖扩散到方圆数百尺范围。
“赢定了!”他兴奋地握紧了拳头。
“不要听他的!”商人的声音在那回荡的咆哮声中显得如此弱小,但这已经尽他所能排空了肺部的所有空气,“那个混蛋对巴托尔动了手脚!”
布兰登站在阳台,单薄的身体在气浪中摇摇欲坠,他用力握住围栏让自己不至于被刮倒。他无法接近那个人形,但至少还能把自己的声音传递到维吉尼娅耳中。
“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可是你的‘父亲’!”艾文大声斥喝道。
那个除了暴力一无所有的无脑人形本来只会听从维吉尼娅的命令,但现在却不需要女孩开口就向阳台慢慢伸出手臂。如果被那恐怖的巨手捏到,布兰登一定会粉身碎骨。
但他不能逃。
“维吉尼娅!”
他大声呼唤女孩的名字。
但女孩没有反应,她还缩着身体微微颤抖。艾文的嘴角扬起了胜利的笑容。本来巴托尔对于他的计划来说很可能是阻碍,毕竟它拥有能碾压自己的暴力。因此他重新连接巴托尔导线时,趁机将自己与它的人偶之心对接。尽管战争人形的人偶之心拥有多层防护,但对于制造了巴托尔的艾文来说,这些防护墙形同虚设,所有后门对他来说都是敞开的——侵入核心,植入非法规则,并不是什么难事。
阴影覆盖在布兰登身上,就像一个沉默的猛兽,当它爬遍全身,就是这个可怜人类死亡之时。
忽然,女孩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肺部挤出一声怒喝:“巴托尔,做!”
刚刚站起来的钢铁巨人忽然双目燃起耀眼红光,伸出的手掌猛地收回向下拍来。艾文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个人形竟然想把他们俩一起杀掉!
巴托尔没有丝毫犹豫,在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驱动下,巨人的掌心覆盖住两人的头顶,钢铁与钢铁的结合部不断喷出灼热气体。
“轰!”
大地颤动,但女孩没有为之所动。她自信地站立在巨人两指缝间,而半人形的身躯已经消失在巴托尔的掌下,只剩一条手臂还在边缘毫无规律地颤动。
维吉尼娅看了一眼那条手臂,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她摇摇头,跳上巴托尔的手背。巨人将手收回,把女孩放到肩上。原本艾文所站的位置只剩一个被拍扁的上身,其余都被埋入了地下。
“老爷……”
维吉尼娅向布兰登伸出手,仿佛印随着母亲的动作,巴托尔也向那个男人伸出自己粗壮的手臂。
要尽快离开这里。
维吉尼娅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城市所笼罩着一种奇怪的东西。那是来自机键圣母的波动,与她自己产生的波动很像。虽然无法解释,但她多少也感觉到了那东西的存在,而也很清楚继续笼罩在这个波动之下会有不良影响——刚才那个恶心的鱼状物让这些波动变得更加强烈了。
老爷会来的。
她心想着,用力向前伸出手。
无论多少次,老爷都找到了她,所以老爷是需要她的,她这么相信。布兰登和她已经无法分开,无论到哪里,他都会和自己在一起。
为了我,他会来的。
天空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将女孩单薄的衣裳贴在身上。女孩没有在意,她坐在巴托尔的肩上,与这个巨大的人形一同向前伸出手。
面对女孩的邀请,布兰登没有动身。细小的雨丝落在肩上,可他却似浑然不觉。
“老爷……?”女孩显得有些紧张。
她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老爷应该不会离开自己的才对。但布兰登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站在阳台上,像是被钉在楼板上,无法挪开脚步。
“他放心不下那个老仆,是不会跟您走的。”少女边说边从黑暗的通道中走出。
布兰登转过头,看着少女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身旁。
人形少女一袭黑衣,布条自手腕中延伸出,层层缠绕于身上。那是本是赛莉娅的插件,在副身躯的左手毁坏后便移植了旧躯体的手臂,这副插件也随之转移到了新身体上。
维吉尼娅看着她,却无法识别这个人形的身份。她的身上分明缠绕着陌生的波动,无法探究其根源,也无法捕获或分析。
“谁?”
“妾身是赛莉娅,您的女儿。”少女坦诚地回答道。
赛莉娅,那个曾经与维吉尼娅共同历经地下冒险的人形,但现在她以完全不同的姿态站在了众人面前。她将自己的数据转入托莉的核心中,成为了新的人形。这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人形的唯一标识就是人偶之心,每次复位,人偶之心都会变成产生新的独立标识,不管其它规则是否残留,这都将视为不同的人形——人偶之心的标识就像人形的魂。
因此将自己的数据转入托莉身上所诞生的应该不是名为“赛莉娅”的人形才对。
但这个人形既是托莉又不是托莉,既是赛莉娅,又不是赛莉娅
她所拥有的人偶之心属于托莉,而里面的规则却属于赛莉娅。她本应是“第五位”的女儿,但这具身躯却是感染自“第二位”。
矛盾与冲突之下,她摆脱了机键圣母的束缚,暂时获得了自主控制权:“妾身要将危险排除。”
人形少女一挥手,左手手臂上的布条忽然抖开,露出白皙的皮肤。手臂瞬间裂开一寸宽的小凹槽,并从中弹出两把金属物件。赛莉娅熟练地操起,在雨中抖开——那是两把折叠在一起的大剪刀,锋刃薄而锐利,冷光如冰。她盯着红色的巨人和人类女孩,长发早已被黑色浸透,像夜色般深沉。一阵和刚才相似的机关错位声后,她的手臂再次恢复了原样。
“你要干什么?”布兰登看着身旁的少女,脸色变得惨白。
但赛莉娅没有瞥他哪怕是一眼:“人类,这和你没有关系。”
似乎感受到女孩的恐惧和犹豫,巴托尔慢慢向后退了两步。维吉尼娅顿时睁大了眼睛:“排……排除?”
“妈妈,妾身并不想伤害你。这并不是合理的决策。”赛莉娅低声说,“在这里将您抹消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将会有更多的同胞被您毒害。”
如同字面意义,维吉尼娅,不,机键圣母,就是一个自走病毒,无论她到哪里,周围的人形在自觉和不自觉间都会被感染。一旦让她逃到大城市,后果不堪设想。大量的人形被配置在繁华的都市中,一旦被感染,一人成军也不是什么问题。
被机键圣母感染了规则曾经使得她一直无法获得任务优先级调整的权限,但是现在,她已经重新掌握了主动。
保护“妈妈”。
这样的指令已经不再出现了。所以不管执行方案是什么,赛莉娅都必须选择在这里拦下她,至少她的人偶之心在这状态下是如此判断的。
“妈妈,妾身爱您。”人形少女从那不存在任何感情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词句,“正因为这样,妾身才会如此强烈地意识到,将您抹消的必要性。”
人偶之心已经将上面的所有额外模块晶体都烧毁了,本该不存在任何多余进程的核心中却依旧有奇怪的数据在流动着。即使让规则晶体内的所有规则重置,即使将所有与情感有关的规则剔除,即使是现在最纯净的状态,但那不断奔腾的数据乱流依然向赛莉娅传递着那种想法——爱、爱、爱、爱、爱。
但人形不需要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