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图海姆!”声音在空荡荡的房屋内回荡。
“杰图海姆!你给我滚出来!”
布兰登扶着墙壁,但颤抖的地面让他无法快速移动。
摇晃的墙壁随时可能会坍塌,而安德鲁斯还躺在客房里。布兰登无法阻止战斗的进程,他甚至想逃离这里,离这个可怕的城市越远越好。但他做不到,无论是安德鲁斯还是维吉尼娅,他都放不下心来。
“轰隆!”
房屋又剧烈震动起来,布兰登脚下一滑,重重地磕在墙上,接着朝后倒去。他感觉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阻挡住下落的轨迹。
“主人,这时候应该赶紧逃出去,而不是在这里闲逛吧。”安德鲁斯低沉而带着些许不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布兰登回头打量了一下这个大块头,他看上去非常健康,一点也不像受过伤。“哦,你没事啊,那就好。”
“是的,没有大碍。”车夫点点头,然后不容分说地推着布兰登往走廊前进,“现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如果您有什么闪失,我难向当家的交代。”
但年轻的商人用尽全身力气站住脚,一点也不想离开:“听着,我们不能离开!”
他挥开安德鲁斯的手,掉头趔趔趄趄地往屋子深处走去。他沿着走廊,往分配给自己借住的房间走。安德鲁斯对他的行为感到非常诧异,但又不打算阻止——这个老仆人很清楚阻止无用。
房间在一楼的最内侧,与激战的方向相悖,地面的颤动相对也没那么剧烈。两人很快摸进了漆黑的房间,没有魔法灯的照明,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布兰登扶着墙壁环视周围,但黑暗阻挡世界向他倾诉。
“光。”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安德鲁斯早有准备似的取出照明棒,昏暗的光芒从那细小的光柱中散发出来,将房间笼罩。虽然不足以照亮一切,但勉强能分辨出房间内的状况。这里几乎不剩完整的家具,无论是柜子还是床都坍塌折裂,布兰登的行李也被埋在了碎物之下。
这就是他与维吉尼娅住了一夜的地方,女孩失踪前就是在这里换衣服。
“安德鲁斯,你是怎么被放倒的?”布兰登忽然问。
车夫没有迟疑,很快回答道:“是一条钢铁的触须。”
回答有点出乎预料。布兰登本来只是想确认一下维吉尼娅是否留在房间里而已,没想到安德鲁斯竟然见到了凶手。不过这意外的回答并没有帮他确认更多东西,掳走维吉尼娅的是艾文或者他手下的帮凶,这一点早就知道了。
“维吉尼娅不会离开房间的,她并不是被强迫离开。如果麦斯韦尔说的没错,‘圣母’是靠增幅感情而运作的,当遇到危险的时候,也是波动最强之时,那么这种缺乏防护的房间无法抵御那扩散式的波动,在门口喝茶的两个半人形也会受到影响。”
但当时一切正常,来自火炬城的治安官助理也没有任何反应。
或者,他也是艾文的帮凶?
这点布兰登无法确认。
但以忽略掉这一前提的方式考虑,或许维吉尼娅是被诱骗到某个地方再实行捕获,但她知道安德鲁斯在外面,如果感觉不到外面有人就肯定不会莽撞地走出来。
地板忽然又颤动起来,布兰登趔趄了一下,赶紧扶着墙壁继续说:“所以这房间里还有一个秘密通道。”
安德鲁斯点点头,举着照明棒在满地障碍的房间里巡视着。他的平衡能力比布兰登要好很多,即使是颤抖的大地也无法阻碍他前进。很快,他就找到了被半个柜子覆盖的洞口。
车夫用肩膀把柜子顶开,露出黝黑的通道。布兰登点头表示赞许,立刻钻了进去。车夫也没有闲着,举着照明棒紧随其后。这条通道很长,也很稳固,除了不时掉落的灰尘以外并无影响。
布兰登攀着墙壁继续前行,一直小心提防着可能出现的陷阱。但走了很远,他也没有遇到任何陷坑、飞箭亦或是坍塌的天花板,最终右手边出现了一扇金属门。
“是这里吗?”布兰登敲了敲门把手,似乎上面也没有陷阱。
他打开门,里面是一间狭窄的石室,各种稀奇古怪的器材上点缀着些许光点,昏暗的照明无法顾及到房间的没一个角落,只能给访客留下大体的印象——这是一间人形工房。
声音忽然自墙上传出:“什么人?”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布兰登吓了一跳。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五颜六色的小灯在闪烁。
“杰图海姆?”他试探着问了句。
可对方没有回答,依旧在重复着无聊的问话:“什么人?”
“你看不到我?”
布兰登敲了敲门,金属发出沉重的噪音。声响似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它咕哝着细碎的话语逐渐向这边靠近。声音似乎在墙上慢慢移动,最后来到了布兰登的身旁。
“什么人?”门把手上传出了声音。
那是杰图海姆,毫无疑问的。但它似乎看不到布兰登的存在,只能靠听来追踪。商人对身后的安德鲁斯使了个颜色,让他等待一会。
布兰登走进石室,置身于在昏暗的彩灯中,高声说:“我是布兰登·沃里克,客人。”
“是吗,原来如此,是客人啊,麦斯韦尔那小子的客人啊。”发声体似乎跟随着布兰登的脚步地板移动,最后在对面的石台上停下。
不是杰图海姆?
布兰登有些纳闷。从表现来看,应该是杰图海姆才对,但它竟然把治安官称为“小子”。在阶级分明的人形中使用这个称呼,也就是说,它的地位甚至比房屋的主人更高?
忽然,自天花板打下的光聚集在石台上,将上面的东西呈现在布兰登面前。
令人惊叹!
少女的脸庞浸泡在白光中,宛若降落凡尘的天使。亮银色的长发垂下,如同河川自苍穹而落。她双目紧闭,恬静而安详,似乎刚刚睡熟。虽然布兰登已经见过几个堪称尤物的哥特人形了,但在这个少女面前,她们也成了“凡物”。
即便如此,布兰登并没有因此动心——少女只有一个头颅而已。
“老子叫弥米露,区区人形残骸。”少女的头颅没有开口,但声音却清晰地传出。
商人有些惊讶,并非因为她说话不用动口,而是那高贵而纯洁的面貌却使用粗俗无比的自称。布兰登感觉内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太失礼了!竟然质疑淑女的身份!”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可……这个弥米露到底是什么人?
“你一定在猜老子是什么人?”那个声音似乎看透了布兰登的心思,以欢快的口吻说道,“老子是‘弥米露’的残骸,脱离了人偶之心的插件之一。按照人类的话来说,也就是‘残留印象’之类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布兰登看着那颗头颅问。
“老子当然会在这里,这里是老子的家。”头颅依然没有动嘴,仿佛就只是一个摆设——毫无生命的摆设。布兰登无法将“它”作为一个生命看待,它就像杰图海姆,只是“物件”罢了。
这里是它的家?
布兰登想起艾文似乎提过,这栋建筑是某个人留给他的……也就是说,自称弥米露的人就是将艾文改造成半人形,并且将“杰图海姆”赠予他的罪魁祸首。但它自称只是一个“插件”而已,也就是说,它并非完整的人形。那么“看不到”和“只能听”就可以说得通了。
“既然你是这里的主人,那请你帮我……”
“要夺回杰图海姆的控制权是不可能的哟。”不等布兰登把话说完,自称弥米露的残骸就强硬地插入话语,“那个小妞已经把灵能控制权夺去了,所以杰图海姆就像人类被隔绝了灵魂一样,断绝了所有与本体的联系。不过那小妞却没有办法篡夺规则,这点算是万幸吧。”
布兰登听得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这到底是能成还是不能成。赛莉娅没有夺取规则,但又无法夺回杰图海姆的控制权,这到底是怎么了?
弥米露依然以轻松的口气继续说:“虽然没有规则,但光靠灵能供应也完全能操控这个大玩具进行简单动作。而且老子只能借用设备罢了,灵能供应断绝的现在,也是无法动弹的哦。”
它说的,布兰登也都估计到了。刚才的颤动一定是赛莉娅通过控制灵能传输令设备暴走所引起的。她的战斗方式虽然略显疯狂,但也并不是不可理解。
但布兰登还没有放弃,他走近那颗头颅,握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声问:“那……你可以……”
和刚才一样,根本不等他说完,弥米露就完全斩断了他的侥幸:“什么也做不了哦,老子只是看着罢了,无论是什么。”
“那维吉尼娅她……”
只能迎来这样绝望的结局吗?
“就这样了呗,人出生总要死的。”弥米露毫不避讳地将真相说了出来。
巴托尔无法战胜赛莉娅,它的暴力虽强,可无法击中敏捷的夜隼就无法造成伤害。虽然赛莉娅同样无法击败战争人形,但拉锯战对维吉尼娅绝对是噩梦。
最终结果毫无疑问是以维吉尼娅的死亡而告终。
但这样的结局是不应有的!
“不是这样!”布兰登大声反驳道,“她可不是为了死在这里才逃离那个黑暗肮脏的地方!”
他将那个女孩带出来,或许是因为好奇,或许是为了人形。但现在,他并不觉得维吉尼娅就是一个可以随意抛弃的物品。
“而且……她死了的话,我会伤心的……”他的声音很低沉,就像情绪一样低落。
“但人形是不可能伤心的,所以你的这些感情老子无法进行共感。”弥米露的声音中带着戏谑和调侃,“而且也毫无逻辑可言。”
“伤心”、“生气”、“快乐”都只是一种情感模块,是不存在于人形体内的东西,仅仅靠着外部程序进行模拟罢了。只是插件形态的弥米露不可能具备这种伪物。
可以战斗为本职的战争人形更不可能搭载这种无用的模块,更别说是巴托尔这种自制人形。但它不也拥有“爱”吗?
他最后还是问了一句:“你们,真的没有感情吗?”
“没有。”
结果干脆而决绝。
“安德鲁斯,我们走。”布兰登转过身,没有再继续浪费时间。
至少要做点什么,即使真的什么也做不到。
但弥米露似乎没有打算放过他:“你要去哪?”
“回地面去。”
“哦,你已经回不去的,杰图海姆的根基已被拔起,你来的通道也成了废墟。”弥米露欢乐地说,“难得有客人,你不陪老子聊多会么?”
但布兰登没有回头,他已经下定决心了。如果没有道路,那就自己挖开道路,无论如何都得离开这里。
“我只是为了寻找救下那女孩的方法才来到这里,既然找不到的话,那至少让我看到失败的结局。”布兰登用力甩上门,将那个恶劣的脑袋关在石室内。
但那个没有身躯的东西依然喋喋不休——
“如果要救‘妈妈’就必须伤害‘孩子’的话,你会如何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