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啸着拂过一望无际的草海，虽说已是近冬时节，可南方特有的温和气候让秋天的气息削弱不少，虫鸣与花香包裹大地，这里依然能看到阵阵青绿色的波浪和灼热的圆日。几只顽皮的小草狐在草丛中嬉戏打闹，与家族成员一起享受悠闲怡人的午后时光。
忽然，敏锐的动物们站了起来，用粗大的后腿支撑，挺立着上半身，同时扬起大大的耳朵聆听来自远方的声音。它们的前爪在微微颤抖，有的甚至忘了吞掉嘴角那条还挣扎的蠕虫。
这些聪明的小家伙用蓝色的大眼睛凝望，彷佛在祈祷一般。
它们在向谁祈祷？
和刚才同样突然，一只草狐尖叫起来，转身蹿进了草窝。这信号之下，所有的草狐都放声尖叫，纷纷掉头消失在绿色的海洋中。仅仅是刹那功夫，那些小生物就在草地上销声匿迹了，但若是仔细瞧瞧的话，还能看到几只大耳朵在草丛外左右摇摆。
就在它们消失后不久，大地逐渐传来阵阵脉动，低沉的轰隆声由远及近。一个巨大的阴影将远处的草地染上了墨绿色……
贾诺先生舒适地坐在折叠椅子上，嘴里叼着烟斗，一副气定神闲的悠哉样。他很喜欢这把椅子，因为可以让他的赘肉摊在上面好好休息。棕色的旅行风衣显示出他的商人身份，而衬衫领口的镶金扣子昭示着衣服的主人是一位成功的暴发户——尽管它们即将因为主人日渐增粗的脖子而无法留在衣服上面。
他的身旁站着一位身材姣好的侍女，为了防止她那柔顺光亮的紫色长发干扰工作而用一根白色缎带扎在脑后，黑白为主色调的侍女服将她丰满的前胸和纤细的腰肢体现得淋漓尽致。她有条不紊地将热茶倒入杯中，茶壶甚至没有一丝颤抖。不一会儿，清爽的茶香就从杯中飘起，侍女用银制镊子从旁边的小托盘中夹起白色的小方块放到了茶杯里。仅仅是数秒，甜甜的奶香便弥漫开来。
侍女将镊子放下，拾起旁边的小勺搅拌起那浅红色的液体。最后，她在杯子边缘敲了一下，将小勺重新放回托盘上，双手将茶托举到贾诺先生刚好可以够到的高度。
“请用茶。”
侍女乖巧的嘴巴里说道，同时献上一个温柔的微笑。
旷野的风带来丝丝清爽，也撩起了侍女的鬓角。贾诺先生似乎被这个笑容迷住了，他盯着侍女的脸蛋看了许久。
他最后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失态，笨拙地接过茶杯。
侍女再次露出微笑，站直身体，双手握住托盘边缘，低头退到了立柱边站定。这时，那职业的笑容消失了，女侍面无表情地站立在柱旁，如同摆设般一动不动。
贾诺先生落脚的小茶馆如同海中孤岛般坐落于旷野上。此时的客人并不多，或者说，有客人会更奇怪——这里既不是交通枢纽地区，也不与什么重要城市邻接，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茶馆罢了——除了侍女全都是人形以外，茶馆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一个精瘦的男人从楼梯口出现，径直从立柱旁走过，来到阳台上。这个男子还很年轻，穿着并不昂贵但做工精致的马甲，左眼上挂着一枚单片眼镜，看上去似乎精于算计。此人正是贾诺先生的助理。
他走到贾诺先生身旁，将手中的账本和行程记录递上。可他的主人并没有接过那两件东西，而是端着茶杯直愣愣地盯着楼梯口旁的立柱。
助理回头看了一眼，顿时露出了一个理解的微笑——那是个人形侍女。
“人形”是在富豪和贵族中相当流行的一种商品。它们有着和人类相似的外貌，却并非神造物，而是由机关和灵池驱动，通常被称为——概念体。就外貌而言，这些家伙比起人类长得养眼多了，就连这最低级的标准人形也长着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孔。
助理咳嗽了一声，将贾诺先生的注意力拉回来。肥胖的商人发现了男子，但脸上却没有任何高兴的表情。
“你迟到了。”
“抱歉，贾诺先生，签署文件稍微耽搁了一点点时间。但愿我没有打扰您欣赏人偶的雅兴。”
尽管如此说，但助理的话中丝毫没有道歉的口气。
人形绝对不会违抗主人的命令，任何时候都忠诚地执行所有的指令。除了价格昂贵外，它们毫无缺陷。
比起人类来说，实在是好太多了。
贾诺先生转过头，一口将凉了的茶水饮尽。
“算了。先说说情况怎么样？”
助理听到这话，无奈地笑了一下，将递出去的本子收了回来。他翻开行程记录，粗略扫了两眼后，说：“这次‘公馆’非常看重我们的货物，对我们开得价格几乎没有任何意见……”
“几乎？”贾诺先生忽然嘟囔了一句。
“是的……几乎……”
助理点点头，对于主人，他从来没有想要欺骗的意思，毕竟这个暴发户也并非和外表一样蠢，“除了一条，‘公馆’希望在接下来的几年，我们所有的货物都只能卖给它们。当然，按照每年递增20%的价格计算……”
“20%么……看来它们的财力相当雄厚啊……”
商人叹了口气。这是一场赌博，每年20%的增幅，这看起来是个好买卖，但底下肯定还隐藏着什么……
虽然听说“公馆”和特兰帝国协议筹划举办“人形艺术节”，那将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展会，但他并不觉得这就会造成20%的价格增幅。
贾诺先生思考了一下，继续问：“‘公馆’的交涉人员呢？”
“据说一会儿就到……”助理解释。
“一会儿？”
贾诺先生皱起了眉头。
他无法理解为何“公馆”会选择在这里交易，而不是离这不远的那个小镇，更不明白这奇怪的旷野中为何会有一间如此别致的茶馆。
“啧、啧……”他摸了摸自己并不明显的下巴，“早就听说过南方诸国都是一些奇怪的家伙，看来‘公馆’也不例外。”
忽然，贾诺先生发现自己身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连忙站起来，往周围张望。
“贾诺先生，怎么了？”助理奇怪地问。
“你没感觉到吗？”
刚说完，他再次感觉到那奇怪的效果——自己肚皮下囤积的脂肪在颤动。他瞥了一眼杯中残余的茶水。
圈圈波纹在杯中荡漾。
“什么！？地震吗？”贾诺先生惊叫着，一头往桌底钻去。
但震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烈，他看到原本站在立柱旁的那双脚正往自己移动。
他抬起头，正看到侍女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朝自己走来。
“请问，客人您需要什么吗？”侍女俯下身问道，彷佛这持续不断的震动对她毫无影响。
贾诺先生抓住侍女的手臂惊慌地问：“是……是地震吗！？”
“不，请您放心，并非地震，只是我们这个地区时常会发生的现象。”侍女友好而热情地解释，“因为我们的城市要过来了。”
但贾诺先生完全无法理解这话的意思：“你说什么！？什么过来了？”
这时，他感觉自己宽厚的背脊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他赶紧扭头看去，只见助理目瞪口呆地望着阳台外。
“贾诺先生，快看那儿！”
听到助理的惊呼，贾诺先生慢慢站起来，顺着助理的目光望去。在看到了相同的情景后，他也惊呆了。两人不知不觉地向前挪动着步子，直到被阳台的外围阻挡为止。他们探出身子，试图更近些欣赏这番景象——他俩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宏伟的东西。
那是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庞然大物。或许用“庞然大物”来形容会对她失礼了，她的存在，甚至足以蔑视大陆上的大多数生物，包括巨龙。
那就像一座银灰色的山丘，而且是会走路的山丘。它慢慢迈开数不清的巨足，交替着往前挪动，平稳而缓慢。
这个巨大的暗银色巨兽分为两层，两侧伸出无数巨大的金属支撑足，那脚掌使用黑色材料构成，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贾诺先生也无法分辨那掩藏在烟尘中的东西是用什么制造的。那黑色的支撑足靠着剧烈的形变才能足以承载着巨兽无以伦比的重量。
每一步，那钢铁巨兽都仿佛要移动很久。但贾诺先生发现，所谓缓慢，事实上是由于那她巨大的尺寸所造成的错觉。因为那巨物移动所造成的烈风不断袭来，在毫无遮蔽的阳台上，他就仿佛置身于风暴的中心，听凭气旋摆弄自己的衣服、身体，无力反抗。夹在风中的草叶让人睁不开眼睛。但是这一切对两人身后的侍女毫无影响，她依旧端正地站立着，等待下一个指令。
过了一会儿，那个巨兽终于停止了移动。大地的震荡声逐渐被一种沉重而规律的金属撞击声替代，宛若庄严的交响乐，又像神圣而肃穆的圣歌。两位听众顿时感到自己的内心被震撼了，不仅因为那令山河为之颤动的气势，还有那令人崇敬的伟大。
在乐曲声中，那伟大之物慢慢俯下身躯，从脚掌和身体连接之处喷出无数白色气柱，形成了环绕全身的云雾。
每当巨兽的身上急射出气柱，贾诺先生在一会之后便听到了嘹亮的尖啸声。即便是如此远离那巨兽，依然能隐隐约约听到可怕的碰撞轰鸣声夹杂于其中。那些数不清的长腿完成了使命，慢慢折叠、收缩，嵌入巨兽下层的凹槽中，一扇扇钢铁闸门落下，将原本的孔洞堵上，将他人窥视秘密的好奇心阻拦在外。
不过贾诺先生马上又被另外景色吸引住了，那是一群银白色的飞鸟。它们从上层的外墙飞出，成群结对地划过空中，交织着、纠缠着，俯冲向大地。它们身后的光带连成一片，构成了一幅银白的巨幕。
巨兽的背部慢慢矗立起一座座高耸入云的黑塔，塔身上连接着无数银色丝线，在阳光下流淌着绚丽的光辉。黑塔慢慢折弯，扭曲，变成巨大的机械手，它们旋转到光幕的一侧。
飞鸟穿过弥漫的云雾，纷纷扑向巨兽底部。它们不断撞击、汇聚，不断向前延伸——贾诺先生瞪大了眼睛，即使是古塔也不会下如此大手笔——那钢铁巨兽竟然铺设了一条直接通往城镇的道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宣告了准备工作的完成，那气势磅礴的咆哮震开缠绕在巨兽顶部的白色气柱，回荡在碧蓝色的苍穹久久不能消散……
贾诺先生回过头，试图让自己的眼睛能确认眼前的一切皆为现实。侍立在他身后的侍女依旧挂着梦幻般的笑容：“欢迎来到我们的城市，希望你们玩得愉快。”
那个笑容，或许可以理解为“自豪”吧？
“请问……”贾诺先生依然无法理顺当前的情况，表情木讷地继续问，“这是……”
侍女依然保持着刚才的笑容，礼貌地点点头：
“我们的城市，人形之城——索罗基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