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早已不见踪影，当最后半点残余的晖晕消失在天际线上后，宛如黑天鹅羽绒般的厚重天幕不可阻挡地沉沉垂落，弯月不知何时便跃然到了天空的正中央，向下投射出清冷的光辉。
老城区，兴源街道，这是一条即使在老城区中也算得上偏僻的街道，黄昏已在渐浓的夜色中退去。远处每隔一段距离就竖着一盏老旧的路灯，把淡而苍黄的余辉投在这条狭窄而肮脏的老街里。随着愈来愈浓的夜色，闲游的男人愈来愈多，他们在这阴黯朦胧的街道上，像鬼影那般活动着。
因为租金便宜，男人的家就在街道附近，这也是他能租的起的最划算的房子了。
“夜晚是做梦的白天，光明是做梦的黑暗。”①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听过的这句话，但对他来说，活在梦里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
现实就是个臭不可闻的臭屁。
男人活了三十几年的时光里，常常在想，人生是不是一场梦，有的人做美梦，出生于荣华富贵的家庭，一辈子吃喝玩乐不愁，只需要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努力就能被夸赞到天上去。
而他的梦，就是个空乏无味，没有丁点儿意义的烂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干着一模一样、谁都能干的活，上着永远不会升职、没有丁点意义的班，舔着仗势欺人、只要找到机会就要臭骂手下一顿的肥猪领导，偶尔的新鲜事，也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
对于这些接连不断的坏消息，男人唯一的对策，就是抱怨和忍耐。
抱怨……忍耐……接受……一切继续……
他几年前会茫然的工作，追寻自己存在的意义，后来他在某一天，睡醒了醒悟了知道了：自己对于这个城市里的任何人任何物都没有任何意义，包括对他自己。
没有远房亲戚，没有可靠的朋友，也没有恩爱的女友。
如果不是还有卫星城的父母靠着他赡养，简直可以马上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
“话说，我这种人如果真的消失在世界上，除了父母也不会有人在意吧。”男人眼神迷离，拿起喝了半瓶的啤酒往嘴里灌。
仰着头，使劲的灌，但那只不过是半罐啤酒，很快地，他无力地放下空掉的罐头，内心的空虚感没有消减，反而愈加强烈起来。
以至于他深深叹了口气。
“唉～”
今天，因为工作上一点失误被那头欺软怕硬的肥猪上属逮着，就在一个办公室的人面前把他揪出来臭骂，明明就是他给的指示不清不楚！
还指着自己说这是“一条臭虫”，可男人却只能头都不抬地接受，即使把他工资克扣了也不敢还嘴与顶撞，一切只是为了能继续在那里呆着。
人嘛，只要活着，其他的，慢慢也就无所谓了。
大家都是为了生计，钱难挣，屎难吃，只要不是花钱买屎吃，就是好日子了。
臭虫就臭虫吧。
好歹我还活着。
角落里一张窄小的单人桌，耷拉着脑袋的矮个男人坐在那里，身上的格子衫领口扣子被解开，袖口也撩上了十几公分，露出干瘦的小臂，头发被抓的乱糟糟的，眼珠子边满是干涸的血丝，表情憔悴至极，无时无刻不流露内心的忧愁。
与此同时他满嘴脏话的肥猪上司可能正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而他们公司的后起之辈（老总儿子）可能正与哪位女同事共进晚餐，虚伪地商讨着晚上的安排。
而我呢？
男人想。
他空洞地看着桌上七八罐空掉的啤酒，还有早早吃完的一盘小菜一碗米饭，忽觉愁肠百结似的低下了头，看着油腻肮脏的地板，跳动的心脏蓦然被一股萧索的凄凉之感填满。
“我真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骂自己的话竟然从自己的嘴边说出，这样想着，他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每天都要加油哦，大叔。”
忽然的，少年阳光的笑脸模模糊糊的出现在眼前，像是一汪泛着水波的湖面，反射着金黄色的柔和的光晕，照射着他心里也暖和了。
“是啊，加油啊……”男人眼神茫然，口中低语。
回家吧……
那叫家吗？
男人想到那个杂乱的出租屋，起来的动作停滞了。
再……呆会吧。
男人两手叠放在桌面，放上疲惫了一天的脑袋。
旁边收拾的女服务员厌恶的看了一眼男人。
只卖一碟小菜一碗米饭，就着七八瓶啤酒，坐了两小时还不走，甚至还要睡在这里，到时候下班了不还得自己把他叫醒。
这里是饭馆，又不是酒馆。
喝酒到隔壁去啊！
他们可不通宵。
真麻烦！
她暗骂一声“窝囊废”，嘴巴啐了口唾沫，打在男人脚边地上。
但男人动都不动的，似乎陷入了沉睡般。
女服务员嫌恶地端着盘子走开。
男人搭在袖口的手抓紧了几分。
……
“喂！该醒了，打烊了！”女人的大嗓门响在耳边，男人晕晕沉沉地抬起头。
店里灯熄了一半，客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位置。
旁边站着个凶巴巴的女服务员。
“啪啪啪！”
“付钱，走人！”女人用力拍着桌子，没好气的大声说道。
“哦哦。”他说着，从裤子口袋，零零散散拿出了几张纸币。
“还少了两块！”
刚起身走两步，肩膀被女人蛮狠地抓住，或许是他现在有点晕乎乎的，这一抓都让他走了一个踉跄。
“哦哦。”他答应道，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了掏，终于掏出了两个硬币。
女人拿过钱，放开手，看都不看步履蹒跚走远的男人，“啪”一下关上了最后的灯。
男人的影子也随着这“啪”的一声消失不见。
老城区没有夜生活，现在陪伴着他的，只剩下岑寂无人的昏暗街道，还有几盏老旧的路灯。
凄凉的无可救赎。
男人孤零零的踱步到路灯下，沿着光慢慢走，他能看到自己孤单的影子，看到身后被拖长的摇曳的影子，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
“啊！救命啊！”有女生的惊呼。
这是一条小路，连个路灯都没有，只有远处投来的一点灯光，灰暗至极。
男人模糊地看见一瘦一胖两人在墙边。
“唔，不要！你要干嘛！”
身材苗条的女子有着几分姿色，此时正惊恐地用手包甩打着身前的肥胖男人。
“干什么，你说干什么？”那肥男的体型在普通人中算得上高大，身上肉更是肥的一挤就要流油，一张被肉挤得五官都变小的脸上淫（嗷～）笑着，大手则强行去搂那女子的腰。
胖子高大，女子纤瘦。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简直不用多猜。
“喂，死胖子，别动手动脚的。”男人下意识喊道。
肥男震了一下，慌张转过头，当看到一米六出头的矮个男人时，眼里的轻蔑毫不掩饰的展露，他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怎么，学人家英雄救美啊，英雄短命知道不知道啊？矮个子，大晚上的就不要乱管闲事，爱上哪去上哪去，哈哈哈。”
像乌鸦一样沙哑的笑声从他臃肿的喉咙发出来是如此格格不入。
男人从路灯照射下的街道走进阴暗逼仄的小路，脸色苍白神情软弱，声音微小很没底气，“你这是犯罪，你……”
心里刚掀起的几分激昂热血被浇下了一盆凉彻心扉的冷水。
“你大爷啊你！一个三级残废管老子事，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真以为自己是英雄？你这种废物就该闭着眼装作看不见，然后老老实实滚回家看着小电影打你的飞机，懂吗！？”肥男语气不善地伸出沙包大的拳头比划了下。
英雄？
怎么可能……
我这种人……
穿着丝（嗷~）袜短裙露肩装的女子，本来也是满脸期待地看着路口，但矮个男人的表现却让她知道了什么叫失望透顶，看去的眼神里满满的嫌弃和责怪。
为什么我要碰到这种事？为什么是这种家伙来救我？这种没用的家伙有什么用啊？
男人退后了半步，半边身子退回了街道。
他知道的啊，自己在那人面前不过是一根风吹可倒的麻秆，估计连对方一拳都扛不住。
反正他就是个没什么用的，又矮又普通的，三十几岁还没什么存款的，一直没有女朋友的——窝囊废罢了。
肥男满意的转过了头，一只手捂住女子的嘴巴，另一只手开始肆无忌惮地扒去女子的衣物，露出的大片白里透红的肌肤和女子慌乱的“呜呜”声只会让肥男撕扯的动作更粗暴，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肥男狠狠咽了口唾沫，眼中早已没了理智，只剩下最原始迫切的欲望。
男人僵在原地看直愣愣地望着，像是眼前这场荒谬的黑色戏剧，可笑又可悲的观众。
他，无能为力……
普通如我，
得过且过。
……
ps①：出自影片《红辣椒》，在进入梦境时冰室启出现，众人将他列为嫌犯，当时傀儡冰室启说了一句话:“...夜晚是做梦的白天，光明是做梦的黑暗。无知的的太阳神，埋葬黑暗、燃烧影子，早晚要把自己都烧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