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幕,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寂静的街道上,只有几盏破败的路灯亮着。
林诺冬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打算向对方发送地址,视线自然地看了眼前方,可眼前的场景,却让她身体变得僵直如寒冰。
在她的眼前,路灯照映下模糊的看见了一个怪物的轮廓,那是一个筋膜遍布的肉山怪物,庞大到令人窒息,周身遍布凸起的肉瘤,畸形一般地生出五个粉红色肉球,挥舞着五条鞭子一样的触手,似乎在撕扯着什么。
林诺冬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怪物还只是一个幻象,就像是最近很火的三维虚拟投影一般,无视观看角度,投射在空气中,仿佛触手可及。
不是很真切,但确实很猎奇。
要是放在恐怖电影里,这种怪物一出场恐怕就得吓得电影院里全场尖叫吧。
但这不是在恐怖片里,这是现实。
那也不是什么虚拟投影,而是真的怪物。
林诺冬是怎么确认的。
是因为当她看到了怪物撕扯的是什么。
是一个真实的人。
或者说,尸体。
如果不是上面粘连着的衣服碎片,甚至看不出那是个人类。
血肉连带着断骨与器官被蛮力分成五份,肥大的脏器倒吊在最顶上的肉块上,在路灯映照下,闪烁着黏糊糊的光。
五根长满倒刺的触手在空中缠绕着分到的肉块,喂食一般的塞给旁边的肉团,那也不是什么肉团,上面有眼睛,还有一张血肉模糊的大嘴。
对比起怪物模糊扭曲的身形,尸体显得格外真切,从肉团嘴边汩汩流淌下的血液混杂着它们的体液,沿着怪物粉红色的筋膜和暴起的肉瘤往下爬,像一条条黑红色的爬山虎。
而怪物旁边的地上,是一个屏幕碎的不成样子的手机。
心房瞬间被恐惧填的满满的,像一个又黑又伸漫无边际的无底洞,把林诺冬脑海里所有正常的思维吞食殆尽。
一呼一吸都在极力控制,身体无法动弹,从脖子到肩膀一直延伸到大腿肌肉都是僵直的,像是身处冰窖,手脚变得像尸体一般冰冷。她听见两条动脉在两边太阳穴里如同铁锤似的打着,胸中出来的气也好像是来自山洞的风声。
也是这一刻,她看到了。
她看到怪物从模糊的投影,变成了真的不能再真的实体。
耳边传来怪物撕扯尸体和吞咽的声音,大量腐烂的臭味和浓重的血腥味从鼻腔灌入肺中。
她的双手失去了控制,手机“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发出的声响吸引了最顶上的一个肉团的注意力,它看到了呆呆站立的林诺冬,其余四个齐刷刷把视线投了过来。
五对黑色的复眼,五张血淋淋的大嘴,五个扭曲狰狞的肉团。
一阵冷风吹过。
林诺冬跪倒在了地上。
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闻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只有逐渐模糊的视线,还有冷彻骨髓一般的战栗。
怪物一边往嘴里塞满了肉块,拖动着臃肿而可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向着少女蠕动。
女孩则双膝跪地低下了脑袋,目光呆滞上身止不住地颤抖,脑子一片空白,像一滴树叶上的水珠,一碰就要碎掉了。
她看到了自己亮起来的手机屏幕,屏幕里显示的是她几年都没换过的手机壁纸,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郎才女貌的夫妻与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
温馨、美好,充满了欢乐。
……
“救命!救命!啊!救命——”
女人凄厉绝望的喊叫响在她的耳边。
眼前浮现出一副熟悉却惊悚的画面。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下半身被一只血腥的尖牙大嘴咬住的女人,散乱着黑色的长发趴在地上,血红色液体从下半身倾泻喷涌而出,两只纤细苍白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十根指头死死抓住长条的褐色门槛,仰着头惊恐地对着门口喊着。
她的身后,是一对半人高、没有瞳孔装载着苍白眼球的巨大眼眶,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她……
每次梦到这个画面,她都会惊醒。
每次梦到这个画面,她都会失眠。
这不只是梦,这是记忆。
林诺冬的母亲在她只有五岁的一个夜晚去世,死在自己的卧室里,等警卫员来到现场,只看到了整个房间地板布满的鲜血和被撕裂的衣服布条,以及,浸在血浆里的碎肉块和角落里一只断了半截的手臂。
……
案子被判定为入室杀人。
财物没有丢失,连母亲的钱包都没有动。
只为了杀人而杀人,最后还残忍地分尸。
可这么恶劣的事件,也只是在当地几家报纸稍一报道,当做热点被邻居们聊了几天,榨取了最后一点价值后,失去了时效性的案子被匆匆截止。
就这么不了了之。
没有人站出来给他们一个交代。
一直到今天,都没有抓住凶手。
父亲也从之前年轻力壮积极乐观每天都为家庭未来奋斗的青壮年,一下失去了笑容,然后衰老成了暮气沉沉毫无斗志的中年男人。
从那时候起,她就被禁止晚上出门。
父亲说,深夜的城市,一切都是危险的,没有任何人是值得信任的。
在父亲眼里,杀害母亲的是残忍暴戾的恶人、暴徒、禽兽。
但林诺冬看到了,杀害母亲的,是怪物。
小时候每次和父亲提起,父亲总是一脸悲伤地摸摸她的脑袋,有时还会看着她流泪,然后说上一句,“忘了吧。”
“孩子的臆想”“被恐惧与伤痛刺(嗷~)激导致的记忆紊乱”“血腥与杀戮震慑幼小心灵而在意识深处产生的幻象”……
数不清的理由被所谓专业人士套到身上,让林诺冬在成长过程中只能将记忆深埋于心。
怪物,这个世界一定有怪物,杀了母亲的是可恨的怪物。
林诺冬坚信着。
如今,真正的怪物走到了她的脸前,她的心里再次掀起了和那时候一样的恐惧。
身体,动弹不得。
是啊,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这样,跪倒在门口,被那对可怕的眼睛吓得动弹不得,只能看着母亲发出凄厉绝望的哭喊。
林诺冬脖颈像密布着生锈齿轮的老旧机器般,一点一点僵硬地抬起来。
看着离自己不到两米的触手,以及上面遍布的倒刺,连呼吸都静止了。
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记忆里,只剩下了漫天的血红色、那对惨白可怖的眼球与母亲绝望与痛苦的神情。
后面的,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继续跪倒在那里,自己应该也死了吧。
那么,那个时候幼小的我,是怎么跑走的?
“诺冬,跑…快跑……”
耳边恍惚间传来了女人虚弱无力的声音。
妈妈?
记忆里血红色的画面依旧,但视角却发生了转变,转移到了女人的脸上。
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看到门口的女儿时,母亲竟然放弃了挣扎,任由背后大嘴吞咽,抬起满是血污的脸,对着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幼小女儿,咧开苍白的嘴唇,露出了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笑。
“诺冬,跑…快跑…跑的远远的…不要管妈妈…好不好……”
每次母亲安慰不听话的自己,用的都是这个语调。
这个,
温柔的语调。
看着妈妈温柔的笑,还有耳边虚弱至极却充满了力量的话语,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和那个时候一样。
两手撑着僵硬的身子滚动了一下再起身,迈开颤抖不已的腿,转过旁边的拐角,不停的跑。
险而又险地避开触手,身子晃悠悠却丝毫不慢地跑远。
粗壮的触手无法调转的直直插入地板,掀起大片石砾——那正是林诺冬刚刚跪着的地方。
“嗬——”
肉山怨兽五个肉球一样的脑袋张大了嘴,恼怒地咆哮着,成排的巨大肉瘤颤动着,庞大的身躯快速蠕动,挥舞起来的触手抽打得两边墙体满是裂痕。
在看到女孩跑进了转角后,怨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上,五个肉球紧紧盯着前方逃跑的食物,巨大的身子像推土机一般撞倒了转角的墙体,紧紧跟随在女孩身后。
这让它们没能发现另一边拐角处昏睡的肥男。
“轰——”
听到身后墙体倒塌的巨大声响,女孩拼命迈大了脚步,她知道,现在在这里停了,以后就再也动不了了。
它,或者说它们,不会放过眼前马上就要到手的猎物。
“嗬——”
背后拖长的低吼凄厉得不像任何一种兽类能发出的声音,如同从地狱里传出的回音,响彻在林诺冬身侧,身旁的两盏路灯“砰”的一下瞬间崩碎,她的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
但林诺冬还是向前跑着,耳畔旁女人虚弱而温柔的声音萦绕不断。
“跑…快跑…跑的远远的…不要管妈妈…好不好……”
她流着泪,泪珠从脸颊一滴滴滑落。
“妈妈,你的话,救了我两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