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黑暗中传来这样的询问，莉莉亚斯却没有马上回答。一是她实在太累了，二是她直觉现在不能说慌，但如果不说谎的话，她就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了。
“是千面吗？”黑暗中又传来这样的询问声，莉莉亚斯心中一惊讶，还没等她说话，黑暗中的人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了“虽然很像，但好像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你到底是谁？”
莉莉亚斯觉得这声音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就是想不起来。她站起身，缓缓向前走去，虽然眼前依旧是无尽的黑暗，但她总觉得往前走会遇到些什么。
她的预想很快就被证实了，走了十步左右，本来毫无缝隙的黑暗开始可以看见点点微光。莉莉亚斯顺着微光传来的方向走，微光越来越显眼，直到彻底取代黑暗。
光芒中坐着一个男人，也许该说是少年的身影。少年静静地盘坐在地上，膝盖上放着一把没有刀鞘的刀，他低头轻轻抚摸着刀，之后用手指敲击了一下刀身，发出清越的声音。
莉莉亚斯看着那个少年，眼中闪过各种各样的感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跪坐在了他的面前，微微低头。
“大少爷。”
“果然是你啊，千面。”少年抬起头，露出清澈的笑容。他长了一张英俊的脸，但并不像他父亲那样英挺得偏向锋利，而是像他的母亲艾拉一样面相柔和，头发也是继承了艾拉的棕色，连笑起来都和艾拉一样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不，我并不是千面，至少现在不是。”莉莉亚斯深吸一口气，认真而坚定地看着温特斯“叫我莉莉亚斯就好了，大少爷。”
温特斯也认真地看着莉莉亚斯，又笑了：“看来你也经历了很多啊，好，那就叫你莉莉亚斯。”
“大少爷，这里是哪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已经……”莉莉亚斯想起那场绝望的战斗，虽然后面的记忆变得很模糊，但还是记得起自己打败了神这个结果，只是不知道怎么和温特斯表达。毕竟，硬要说的话温特斯算得上是那场战斗的败者。
“你是想说我已经死了吧？我知道，你做的很好，我要为此向你表示感谢。”温特斯向莉莉亚斯低下头表示感谢，莉莉亚斯轻轻地躲开了温特斯的谢礼。
“这是我应该做的，大少爷。”
听到莉莉亚斯的话，温特斯也不再坚持，抬起头环视了一下这个空无一物的空间：“你要问这里是哪里的话，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猜这里应该是个灵魂的容纳所吧，毕竟你我都知道，我的肉身被毁了。”
“你能感知到外界的情况吗？”莉莉亚斯的心情一下变得很沉重。
“是啊，所以也能知道自己的弟弟妹妹，是怎么死去的。”温特斯苦涩地笑道“诺曼还是太偏激了，他一直都是这样，我不在他身边看起来让他更加走向了歧路，是我的过错。伊芙琳……我对不起她，没能保护她……”
说到这里温特斯说不下去了，偏过头去。莉莉亚斯知道这位少爷对于他的妹妹到底有多疼爱，便低下了头不去看他眼角的那一点晶莹。但一低下头，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就浮现在了眼前，让她的鼻子和眼睛也变得涩涩的。
平复了几下呼吸，温特斯重新转过了头，脸色有些落寞：“我想，我估计也存在不了多少时间了，我也不想再继续存在下去了。做了这么多错事，我实在十分愧疚。”
“大少爷，那不是……”
“不用多说，当年没有能力抵挡敌人，也是我的过错。我实在是个不靠谱的继承人，不过还好，家族又有了一个更好的继承人。”温特斯想起了什么，又轻轻地笑了“那个女孩，是叫塞西莉亚吗？她就是老爹和伊凡娜姐的孩子吧？真是很像他们两个，而且真的很坚强，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做的比我更好。”
莉莉亚斯看着那个少年，他自小就被认为是不逊色于他父亲的天才，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已经逼近了父亲的高度，却在还未成就伟大的年纪被敌人夺走了未来一切可能性。他没有对过去命运的不公正感到怨恨，而是努力在未来的命运中寻找希望，并由衷地祝福那希望。他真正做到了抛弃过去向前看，虽然他已经没有任何继续往前走的可能了。
这样的人，如果活下去，那家族……不，命运已经无法更改了，我不应该再为这种事而遗憾。莉莉亚斯想着，轻声回答温特斯。
“是，二小姐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家主的。”
温特斯深深地看了一眼莉莉亚斯：“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千面，但你的灵魂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而且你是击败了堕落的我的人，我想我可以把一些话告诉你。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想告诉你一些事，你应该很好奇当年总部沦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是。”莉莉亚斯干脆地承认了，这件事的确困扰了她很久。本来她以为是克莱因的人做的，但伊凡娜的话让她否定了这个猜想，因为伊凡娜不会骗他。在之后的几年里，尽管千面动用了沃尔夫家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去搜寻那些袭击者的来源，都一无所获，那些人完全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标识，也没有身份的记载。
简直是一群凭空出现的人。
“关于那些人……”温特斯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说道“我还是先从家族受袭的那晚说起吧。”
“当年那场守卫战，我其实是有一定的自信的，所以我提前送走了诺曼，免得他受不必要的伤，但好像被他误解了。其实我是认为总部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温特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丝毫狂傲，平和得像是再说一个大家早已知道的常识，这是只有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才能做到的。莉莉亚斯知道温特斯的确有自信的资本，当年温特斯年仅十七岁就能成为总部的负责人，绝不是因为他家族继承人的身份，沃尔夫家在这方面一向秉承公正，地位与实力一定要绝对匹配，温特斯是用实力征服了所有人。当年那场试练，温特斯手握长刀正面击败了联手的罚、军、密三部的部长千面，弗兰德和瓦隆，才坐上了总部负责人的位子。瓦隆也是经此一役被温特斯的实力折服，成为了他的嫡系。这场战斗也给千面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因为无论是他还是其他两位部长，至始至终都没有放水，反而是数次被温特斯逼到了绝境。千面也由此认识到了，温特斯和他的父亲一样，是天选之子，是天生的王者。即使是半神状态的莉莉亚斯，也不敢说能在实力上胜过当年的温特斯，所以当听到温特斯保护的总部失守的时候，千面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一开始事情也的确如我所料，我几乎击败了所有入侵的敌人，在最后收尾的时候，那个女孩来了。”
“女孩？”莉莉亚斯有些惊讶，当年击败温特斯的居然是个女孩？
温特斯点了点头：“是，大概十一二岁吧，长得很漂亮，就是皮肤白的过分，有些透明。不过我并没有因为她的年龄小而轻敌，她的气势太强了，逼迫我在她进入总部的第一时间就发动攻击。但我还是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温特斯语气包含着深深的无奈，以及一股无力感，莉莉亚斯从未听到过他这样的语气。这位大少爷虽然表面看起来很随和，内心还是有着深深的傲气的。
“大少爷，按你的估计，敌人的实力大概到什么程度。”莉莉亚斯问。
温特斯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应该，不会弱于父亲，我和父亲对战过很多次，和跟那个女孩对战的感觉很像。”
“和修尔……”莉莉亚斯深深地震惊了。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敢说自己不弱于修尔？况且那还只是个小女孩，这样的人居然从未被人所知？
但这是温特斯所说的话，作为修尔的儿子，他是最有资格说这话的人。
“虽然很不甘心，但事实就是这样，我的确被那个女孩击败了。”温特斯无奈地说“至于那些人的身份，那个病狐和那个女孩是一起来到总部的，所以我想他们都是那个所谓‘罪党’的成员。但很可惜，对于这个组织，我一无所知。”
“莉莉亚斯，我有事情要拜托你。”温特斯突然改变坐姿，无比郑重地说道“我希望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那些家伙的踪迹，并将他们的信息告诉沃尔家。我相信成熟的塞西莉亚有能力替沃尔夫家，替克莱因家，替那些牺牲的人们，讨回一个公道。请一定要答应我。”
说这些话的时候，莉莉亚斯注意到温特斯握紧了刀柄。无论是多洒脱的人，无法亲手复仇还是一件痛苦的事，特别是还要将这么沉重的担子交给年幼的妹妹，这让珍视家人的温特斯陷入了自责。
“我会的。”莉莉亚斯也郑重地回答“但是大少爷，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我希望你允许我对那些家伙复仇。对于他们，我也怀抱仇恨。”
“这就是你的自由了。”温特斯露出交付完一切后轻松的笑容，他的身影以及虚幻到要融入光芒中，在行将消失的时候，温特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请说，大少爷。”
“请你帮我给塞西莉亚带一些话。”
温特斯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就像他以前看伊芙琳一样，喜爱中带点心疼：“请你告诉他，虽然她从未见过我这个哥哥，但我还是想让她知道我的存在，让她知道我很喜欢她，也很佩服她的坚强。虽然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夸奖她的资格，毕竟造成这些灾难，我也有责任。但我还是要说，我的妹妹，干得好，作为沃尔夫家的家主，干得好。塞西莉亚一定能变成比我更优秀的家主。我希望她变得强大，可又不希望她过于强大，因为这就代表着她要承担更大的责任，让她不得不承担这些我很抱歉。作为不成器的哥哥，我想告诉她，即使前路艰难，也一定要相信自己。因为我很喜欢她，伊芙琳很喜欢她，伊凡娜姐和老爹一定也很喜欢她。被我们这么喜欢的塞西莉亚，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所以，无论如何，请勇敢地走下去吧。”
莉莉亚斯看着温特斯越来越透明的脸上的笑容，眼睛一涩，深深地弯下了腰。不这样的话，她怕温特斯会看到自己眼中不成器的泪。
“务必将您的话带到，温特斯少爷。”
莉莉亚斯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只有一阵轻风吹过，等她再次抬起头，面前只剩下了那把长刀，躺在了盛开的花田里。
黑暗再次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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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亚斯，莉莉亚斯……”不知道过了多久，莉莉亚斯听到黑暗中有呼唤自己的声音，她努力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伏云着急的脸。
“伏云……”
“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伏云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头发衣服都湿漉漉的。莉莉亚斯这才发现外面的天空下着雨，而自己被伏云抱在怀里，被他用衣服挡住了没有被雨淋到。
“这是……哪里……”莉莉亚斯看了眼前方，发现并不是神国里废墟一般的地面，而是平整的柏油马路。
伏云一边抱着莉莉亚斯跑一边说：“我们从神国里出来了，现在在殡仪馆附近。神死后不久神国就崩溃了，我们很容易就出来了，不过殡仪馆在神国崩溃的时候炸掉了。出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车刚好没油，而你的伤又很重，宗介说之前逃出来的罚部人员应该就在附近，所以我让他们留在殡仪馆那自己先带着你去找那些人了。谁知道半路下了雨，莉莉亚斯，你没有感觉到伤口感染吧。”
看着伏云紧张兮兮的表情，莉莉亚斯轻轻摇了摇头，轻声说：“其实，虽然没了神格，但还是有一部分的神力留在了我的体内。虽然比不上以前，但我的伤口应该会自己慢慢修复。所以，先放我下来吧。”
“这怎么行，你的伤……”
“先放我下来！”莉莉亚斯突然大声吼道，伏云被吓得一愣，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莉莉亚斯趁机挣脱了他。莉莉亚斯落地后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不知道想走去哪，但她伤得实在太重，没走几步就踩到了水洼摔倒。伏云手疾眼快地抓住莉莉亚斯的手臂，不知道是他用力太大还是莉莉亚斯的身体太虚弱，居然直接将莉莉亚斯拉得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不不不不是故意的啊！别打我！”伏云露出了惊慌的表情，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以为自己一定要挨打了，但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莉莉亚斯的回应，只感觉到有一双温热的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
“莉莉亚斯……”
“别说话，让我，稍微靠一下……快忍不住了……”莉莉亚斯微弱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冰冷的雨点将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打的湿漉漉的，看上去曲线毕露，伏云却无法升起一点涟漪的心思，因为这个湿漉漉的女孩身上的悲伤简直铺天盖地。伏云感觉到了莉莉亚斯小小温热的鼻息急促地吐在了他的胸口上，她的身子也微微地抽动着，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伏云……”莉莉亚斯开口，像确认什么一样轻声问道“一切，都结束了吗?”
“应该吧。”
“那我现在，应该高兴吗?”
“不知道啊……”
莉莉亚斯不说话了，只是将头埋得更深，抓住伏云衣服的手也抓的更紧了。伏云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气。
傻姑娘，以为在雨里就没人分得清雨水和泪水了吗，雨水是凉的，而你的眼泪热的都快把我的胸口烫伤了啊。伏云伸手摸了摸莉莉亚斯潮湿的头发，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我现在只听得到雨声，其他什么都听不见，所以，有什么东西积压在心里难受的话，就发泄出来吧。”
雨声滴答滴答，雨中女孩微弱的哭声从被雨声压制到盖过雨声，哭声无助又悲伤，像是一个人失去了很多很多，最后干脆想既然丢掉了那么多东西不如将一辈子的眼泪也一起丢弃在雨里。悲伤和雨点一起落下，在听者的心中积成水洼，水洼中的水既清澈又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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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莉莉亚斯……”姬凉风有些担心地看着雨中的莉莉亚斯，而病狐则站在她的身后，漫不经心地转着伞。
“哎呀姬凉风小姐，雨这么大，要不要和鄙人同打一把伞呢？”病狐笑吟吟地邀请着雨中的姬凉风，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和姬凉风都是刚刚从那个废墟般的神国里逃出来的，身上不免有些狼狈，但他全然不受此影响，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把伞撑着，悠然自得的样子。
“真亏某人实验失败了还有这样的好心情。”姬凉风转过身对着病狐嘲讽地说道，似乎是对他事不关己的态度感到不满“不知道你回去以后，会被你的首领怎么教训。”
“首领一向慈悲，这也是我跟随她的理由之一，就算我犯了任何错她应该都不会杀了我。”病听了姬凉风的话表情不变，只是歪了歪头似乎有些疑惑，伸手指了指雨中的莉莉亚斯“而且，我又没犯错，首领为什么要惩罚我？实验不是正好好的进行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