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文坐在自己的铺位上,静静的看着躺在手中的东西——2级帝国勋章,在那个狂风暴雨之后,克洛蒂将这个东西以作为朋友的身份赠送给了自己。
煤油灯的的灯光十分昏暗,而瑞文所在的角度让煤油灯只照亮了这枚勋章的一半,它的另一半淹没在黑暗中。
勋章的周围棱角分明,瑞文静静的感受着这枚勋章的温度。
勋章本身当然是没有温度的,但是瑞文似乎能感受到,这枚勋章上所残留的那一段铁和血所交织的过去,战场的最前线上,这枚勋章的拥有者拿着枪和其他的士兵一起冲锋,她倒下,再站起来,看着子弹和炮弹在自己的身旁飞过或是炸开,看着昔日曾经一起有说有笑的战友倒地不起,勋章的主人没有说什么,她甚至都没有去管因为跌倒而粘在自己身上的泥沙,直接拿起枪继续冲锋。
(奇怪……明明没有见过……但是就仿佛发生在眼前。)
瑞文看着勋章的表面,在银铁制的荆棘鸟上有些无论怎么擦也无法擦掉的黑色的东西。
这也许就是战争的痕迹,这枚勋章在诉说着自己的经历,它表面的那些杂质就像是老兵身上的永远无法修复的伤痕一样,这枚勋章所到的地方,就也有克洛蒂的痕迹。
刚刚加入这支部队的时候,每一个孩子都以能获得这种勋章为荣,哪怕是最低级的也好,但是现在,当这枚象征着二级荣誉的帝国勋章静静的躺在自己手心中的时候,瑞文觉得自己的内心竟然如此的平静。
因为他终于知道这些勋章是怎么来的了,每一枚勋章上所蕴含着的,是“荣耀”,但是什么是荣誉?杀死敌人,就是荣誉,要是在简化一点的话——杀人就是荣誉。
以前瑞文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对敌人下手,因为他们是【敌人】,敌人不是人。
但是那个被俘虏的珈利坚士兵,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信,他和克洛蒂说话的时候脸上那单纯的笑容。
原来他们一直在杀的,就是这种人,然后靠杀了这些人,去获得荣誉,然后再是勋章。
所以克洛蒂并不在意这枚勋章所包含的【荣誉】,就将这样珍宝级别的东西赠送给了他,因为克洛蒂知道勋章的意义是什么,哪怕是这是无数次的穿过铁丝网,一次一次的走在死和生的边境线上才得到的东西克洛蒂也毫不介意,因为她认为这些并不是【荣誉】。
这些不过是代表着你在战场上杀了多少人的证据而已。
勋章,完美的将杀戮的刽子手给塑造成了一个英雄。
但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克洛蒂还是选择了继续战斗。
她明白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但是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一条看不到光的路线。
自己想要的真的是荣誉或是勋章么?如果是的话,那么他现在已经得到了,已经可以马上放下武器举着白旗出去了。
瑞文狠狠的咬了咬牙,他从内心开始反感这个东西。
但是就算不知道原因,克洛蒂都说了自己会继续留下来,留在这个没有希望的世界中。
瑞文也想放弃,也想立马出去投降了,这样一来说不定他可以回家。
但是那个世界没有克洛蒂,他可以接受没有克洛蒂的世界么?
“呐,瑞文,你想好了么?”
彼尔特转过身看着瑞文。
“看你的样子,只要克洛蒂还会继续战斗的话,你应该也会选择继续战斗吧。”
“啊……嘛……大概是吧……”
瑞文无法根据自己的判断做出选择,他既不像活在没有克洛蒂的世界中,恶业不想失去现在的希望。
他也想过要去劝说克洛蒂,但是在看到克洛蒂那凌厉如同武士出鞘的长刀一般的气场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劝说得了的,除非是最高指挥官罗恩下令投降,克洛蒂才会那么做吧?
既然不能接受没有克洛蒂的世界,那么现在的自己也只有选择战斗到底。
“既然那样的话……那我……”
彼尔特咬了咬牙,就算没有说出后面的半句,在身后的瑞文已经猜到了后半句。
“很抱歉……瑞文……如果是那样的话,请原谅我无法陪你到最后了……虽说可能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是我还是很想见到玛利亚的,我真的想啊……”
“啊……哦……”
瑞文已经猜到了,但是这种时候他能说什么呢?如果投降代表着生路的话,那他有什么权力去阻止对方呢?
在这个战场上,永远说不清对与错,对自己誓言的忠诚有错么?对生命和未来的渴望有错么?
瑞文只能哦哦的回答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但是显然就算再怎么明白道路,瑞文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答案。
彼尔特在他面前一直是哥哥的形象,瑞文搞不定的他能搞定,在孤儿院最后一次宪兵来拿东西的时候也是,瑞文躲在玛利亚的身后一个劲地哭,只有彼尔特,他就像是猎犬一样不停的扑上去撕咬,就算被揍得满脸都是血和泥土,彼尔特都不曾放弃,对于那个时候的瑞文来说,彼尔特就是英雄,因为他总会敢于去做自己不敢做的事情,以至于到了后面参军的时候瑞文大多都是受到了彼尔特的影响。
但是在这个时候,却十分罕见的,在这个时候,彼尔特选择了放弃。
双方都不说话,瑞文低着头看着勋章,彼尔特则是把钢盔罩在了自己的脑袋上,不让瑞文看到自己的表情。
“………………稍微,去外面走走如何?”
瑞文第一个开口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
“诶诶?可是现在外面的话……”
“放心好了,既然我知道一个绝对不会被珈利坚给发现的位置。”
瑞文朝着彼尔特伸出手,脸上有些激动。
“来嘛!就像我们曾经那样,我们不是经常在玛利亚来看我们好好睡觉之后又立马爬到孤儿院的屋顶去看夜景吹风去了么!”
“真亏的你现在还有这个闲情啊……”
彼尔特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很明显他的脸上已经和瑞文一样闪烁着兴奋的色彩,立即爬起来跟在了瑞文的后面。
瑞文在前面一个劲地往前窜,复杂如同迷宫一样的山体工事就像自家的后院一样,完全难不倒瑞文,彼尔特跟在他后面,回想着以前总是他在前面带头,因为瑞文怕被玛利亚发现之后训斥,但是彼尔特每次都说在上面藏了一些惊喜,这样瑞文才敢和他一起上去,事实上彼尔特也确实藏了一些惊喜,他每次因为去帮别人的忙,所以总能得到各种各样的奖励,有点心有甜品也有一些好玩的收藏品。那个时候彼尔特就把这些藏在屋顶然后怂恿瑞文上去,彼尔特还记得最令他和瑞文着迷的是一副军棋,足足让他和瑞文乐呵了好几个月。
但是现在走在前面的是瑞文了,主动拉自己出去的也是瑞文了,彼尔特心中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在想瑞文是不是也在上面准备了什么惊喜等着他。
果真有惊喜。
彼尔特跟着瑞文穿越曲折的洞穴内部,来到顶部的时候,甚至都不用瑞文说明,彼尔特已经发现了惊喜。
那就是天空。
和值班的守在火力点的少年兵们不一样,彼尔特每次回来之后几乎就是倒头就睡,此时此刻,格里兰特岛最美的夜景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无数的星星,在空中或大或小的星星闪着或强或弱的光,从天际一边一直蔓延到另一边,仿佛无边无际的它们组成了一条闪烁着耀眼光芒的浩瀚银河,星空森罗万象,不同的区域的星星组合在一起完全就是不同的图案,这些在家乡的天空中稀稀疏疏的东西在这里却是如此的密集,从前就在童话中听说过星空的美丽,但是这一次却是亲眼见到,令彼尔特感到无比的震惊。
太美了……不,甚至都已经超越了美的极限,星星们闪烁着光芒围绕在孤高的银月周围,既像是舞台中心的演员,又像是被群臣所簇拥的皇帝,简直就是诸神的奇迹所组成的神国画卷。
“感觉如何,彼尔特。”
瑞文转过头问道,海风把彼尔特的头发吹的有些乱,但是彼尔特根本没有去整理的意思。
“嘛……作为惊喜的话还算是合格了呢。”
彼尔特虽然这样说着,但是他的眼睛却根本离不开空中,在自然那堪称奇迹的力量面前,所有凡人都只能仰望。
“是克洛蒂带我发现这里的。”瑞文看着彼尔特的样子笑着说道,“不然的话我也发现不了这些东西呢,克洛蒂她说她总是会一个人来看着这些星星发呆。”
“是么…………”
“没错啊,其实第一次是在莫里亚特山的时候,克洛蒂在等待命令的时候居然都在山顶上透气,那个时候我也才知道原来越往高处越舒服,不过那个时候的空中只有月亮而已啦,没有现在来漂亮。”
“是么?那还真是遗憾。”
“还有那一次,也是和克洛蒂……”
瑞文一个劲地说着,不过彼尔特已经发现,瑞文现在几乎是半句话都离不开克洛蒂。
“呐,彼尔特,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孤儿院的屋顶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吗?”
突然的,瑞文的话锋一转,不知道是不是和克洛蒂呆的时间长了也习惯了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风格。
“当然记得~”彼尔特轻松的回答道,“不过我们的那个屋顶可根本看不到这种夜景哦,能看到月亮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记得我们痴迷军棋那阵子的时候么?”
“哦!我想起了来了,那个时候彼尔特你经常悔棋!”
“你就只记住了这个么混蛋!”
两人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童年时期灿烂的笑容重现在了他们那张本该充斥着绝望和灰尘的脸上,他们仿佛回到了那个孤儿院的楼顶,在月光下互相在军棋的棋板上着对方的破绽的时候。
“所以果然……我更怀念那个时候啊。”
大概是笑够了,比尔也看着天空说道。
“无论这里在怎么美,没了玛利亚的话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啊,我果然还是更怀念那个地方的天空和土地,因为那里有玛利亚在。”
“是么…………”
瑞文有些明白了彼尔特的意思了,无论这里的景色再怎么美都想要回去,因为玛利亚在那里,那个会温柔的在你睡前的时候念着听话故事,会在你哭泣的时候把你抱在怀中摸着你的脑袋安慰你,会在你想要有个人聊天的时候尽可能的放下手中的工作来陪你的人。
在瑞文心中,已经有了克洛蒂了,而在彼尔特心中,依旧是玛利亚。
人总会有自己所在意的人,在意的人让他们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在意的人不见了,你就会满世界的去寻找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的,就算是现在在堪称神国画卷的夜景面前,彼尔特依旧还念着那个曾经的孤儿院的夜空。
因为那里有玛利亚。
“所以啊,”彼尔特转过头看着瑞文,他的脸上没有道歉,也没有愧疚,有的,仅仅是期望和认真,“我想要回去,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