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镇子现在怎么样?』
突然在佑希身后开口的当然是佑幽,她刚刚清洁完身子,正用轮椅上的便捷装置梳理着她那一头银白色的柔发,驱动轮椅来到了佑希的身侧,话语平淡好似不经意,却又仿佛意有所指。
少女刚出浴散发的百合幽香萦绕在他的鼻尖,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哦哦,我觉得还挺好的。』
他慢慢的说着,回忆着今天在村里见到的景色,和去年见到的,还有已经流逝的更古老的时光。
『隔壁丹尼斯叔叔今年晒的是玉米吧?玉米是经济作物,拿到城里卖也许能卖到更多的钱,我记得去年他晒得是麦子吧?』
『村口右边的石板路是重新修过了吧?我记得那边之前可泥泞了,之前又是挖坑又是埋土又是下暴雨的,这不是又修好了吗?』
『所以.......一切.....都还挺好的。』
他像是笃定了一般说出这样的结论。
『那为什么,哥哥还总是看着这张照片出神呢?』
佑幽话语中似乎还包含了什么,佑希来不及细想,佑幽却直接从轮椅上爬起身,双腿分开,面对面坐在了他的怀里,眼里满是关切。
『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佑希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避开佑幽,将脸侧到了一边。
只是.....他不太想让佑幽看到自己露出脆弱的样子。
下一刻,他却微微瞪大了眼睛,因为他感觉到,佑幽正拿着软软的小舌头轻轻蹭着他的脸,留下清甜湿润的印记,待到吸引他的注意力了之后,带着些许小委屈,柔柔的道:
『但是哥哥眼眶都红了......是有什么心事不愿意跟我说吗?』
又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佑幽似乎很喜欢这样贴着他对话,她的眼中满是关切,那是,只有真正的亲人才会露出的眼神,想要知道对方所有的烦恼,想要用全身力量为对方分担忧虑。
佑希苦笑一下,所以说,他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在亲近的人身边保持缄默。
那其实,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记忆,是深藏在心中的深深愧疚,那是一段格外昏暗的时光,正是从那时起,自己不得不背井离乡,在教皇的手下做尽坏事;这座镇子,也永远的停留在了那一天;而佑幽,也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双腿。
『我只是......有些想他们了...』
他们,指的便是眼前小镇上的这些可爱的人们,却又不完全是。
他翻起那张照片,看向照片上的那几个开怀大笑,并肩嬉闹的孩子,和那两个大人,从左到右逐一读出了他们的名字。
『阿伯特弟弟,克莱尔弟弟,贝特妹妹,皮里妹妹...再加上佑希,佑幽』
六个孩子,和两个大人,他本应怀念的继续读出他们的名字,但却不知为何喉咙哽住了。
那两道慈祥的身影是一场童年的美梦,是身为孤儿的他儿时最亲近的人,除此之外便是自己的妹妹。
依稀记得那时,霍森的鸡毛掸子抽的人疼痛不已,而珍妮往伤口上轻轻撒药并温柔的抚摸他的脸颊,宽慰他的痛苦,并总是在他的碗里多加上那么一个鸡腿。
儿时的清贫生活,一块鸡腿便可以让他在自己的弟弟妹妹们面前得意一整天,
『珍妮.....霍森.....』
——珍妮妈妈,霍森爸爸。
妈妈,爸爸,说不出口,他的坚持不允许他将这四个字说出口,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希望他们能听见他的心声。
他们的孤儿院,那也是他的孤儿院,珍妮和霍森夫妇便是院长,他是所有孤儿里面最大的那个,其余十来个孩子都是他的弟弟妹妹,而他们会乖巧的喊自己哥哥。
长兄如父,虽然自己只比他们大几个月,但自己也真的把她们都当成了真正的亲人。
他们一起成长,一起玩耍,一起经历过很多很多,他们举案共同立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一辈子永远一起走。
虽然只是小孩子过家家般似的誓言,可当时没有一个人不是认真的吧。
但后来,这些都成为了泡影。
从那天起,镇子里面的人失去了关于镇外的所有记忆,包括关于他的,昔日手足和最好的养父母全部只当他是个经常从外面来镇上探访的好心大哥哥,殊不知他们昔日的情谊是多么深厚,而这一切,离开的又是那么的突然。
幸而,不知为何,谢天谢地,佑幽没有忘记他,他,还有个依靠,她便成为了他心底里最后的寄托。
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佑希还发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事实,镇上的所有人,表面上生活都与常人无异,但每一年结束,他们都会全部晕倒,第二年初,又会全部醒来,失去去年的所有记忆,并重新开始这一年。
身体,明明跟常人一样健康,却再也不会再长了,往日与佑希一样高的弟弟妹妹如今只到他的胸口。
他们被永远困在了这一年,像是金鱼一样,只有短暂的记忆,时间的准则在他们身上不再通用,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他们的生活,他们也理解不了其他人的。
他们总是顽固的认为自己与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像是受到了诅咒一般,于是年复一年的在相同的位置做着同样的事情。
土生土长在这里长大的佑希被他们视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看他们的亲切的城中贵族少爷,佑幽被他们当做少爷认养的妹妹,因为喜欢他们所以留在这里教他们功课。
而那本教案已经快要翻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