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车五富在操场跑完几圈步后,一进寝室便看到韦正毅正捶足顿胸地拍着桌子。
跟容玉定下口约还没过四小时,韦正毅已经羞耻得想死了。
“毅丝儿,你在发什么羊癫疯?”车五富脱下汗湿的T恤,抚着自己略微凸显出的腹肌问,没等韦正毅回话,他便登上了他们共用的那条扶梯,三两步爬上床铺,开始做仰卧起坐。学校的寝室床是上床下桌的结构,韦正毅的床跟车五富的连在一起。车五富做着床上运动时,韦正毅的桌面也会跟着地动山摇。
“啊……我束手无策了……”韦正毅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在椅子上摊成一片。
“你到是、说说看、怎么了?”车五富的语言合着动作,颇有rap的节奏感。
“今天不是轮到我教容玉化学吗?”韦正毅把头搁在桌上,随着车五富的抽动微微摇晃。
“难道说、擦出了、恋爱的、小火花?”
“玩儿蛋去!只是偶然发生了点儿意外而已。”韦正毅尚不清楚,以他当时的力道坐下去,摔容玉身上这事儿几乎是必然发生。
“然后就、擦出了、恋爱的、小火花?”
“你到底想不想听?”
“你说你说。”
“总之,由于那意外,我许了Glory一个诺……”韦正毅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脑门。
“你可以的啊,”车五富停下动作,“啥时候请喜酒啊?我要当伴郎哦。”
“正义要跟容玉搞上了?”正专注于小说的室长也插入了对话,“你们俩名字念起来确实挺搭的。”
韦正毅啧了一声,道:“‘洞主’别瞎参合,看你的小说去。车五富,你下来,我们出去说。”
室长由于长相酷似历史书上的“山顶洞人像”,固有“洞主”的美誉。
“洞主”缩了缩脖子,作出事不关己的模样,视线未曾离开过小说一刻。
“搞这么神秘兮兮的,啥小秘密不能在寝室说啊?”车五富虽嘴上不依不饶,身体却已经跳下床铺,披上外套,做好外出准备了。
“哈?把小说拿回来?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在走廊深处不常有人经过的楼梯拐角,车五富听完韦正毅的说明后,不由地声拔八度。
“嘘——你小点儿声。”韦正毅竖起食指搭在唇上,“当时真心是形势所迫,人家都哭出来了,我能怎么办?”
“那也不能信口雌黄啊!你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从‘金毛狮王’那把小说要回来?”
“我是不行了,但我相信你做得到!”韦正毅以白帝托孤般的神情拍了拍车五富的肩膀。
“去你妹的,你捅的篓子,要我帮你兜着?”车五富粗暴地拨开韦正毅的手。
“这么多年我给你兜的篓子还少了?你就不能帮我兜一回?”
车五富默然。诚如韦正毅所说,他们已相识十年有余,车五富由于小时候性格内向沉闷,没少吃过亏,每次都是韦正毅挺身而出,帮助他,关心他,支持他。在车五富的记忆中,当下还是韦正毅头一次向他求助。
断无拒绝的理由。
“你可能不知道,咱们班主任可喜欢你呢。毕竟班上能考到100名去的优等生就那么两三个。”
“去去去,少拍马屁!”车五富用门牙在下唇上刮了一下,头摆向一边,低声道:“我试试总行了吧。”
“全靠你了,少年!”
车五富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干嘛要为了个Glory这么紧张?你难不成真喜欢上她了?”
“你觉得这可能吗?我只是跟人家说好了,就得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实现它嘛。”
“喂喂喂,去讨小说的人是我吧。”
韦正毅笑着往车五富的胸口揉了一拳,“‘朋友的力量’也是能力的一部分嘛。”
事不宜迟,第二天车五富就去找班主任商量了这事儿。
“成了吗?”车五富刚坐回座位,韦正毅便劈头盖脸地问过来。
“你还好意思问哦,害我被一顿臭骂。”
韦正毅无精打采地缩回座位,“没成哦,也是。”想来容玉的小说里有涉黄的内容,老师没可能把这种作品还回来的吧。
“成了。”
“啊……啊?”
“靠着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巧舌如簧地给她诓进去了。”
“哈哈,真有你的。”韦正毅兴高采烈地窜起身,对着车五富的头发一阵狂揉。
“得了得了得了!别高兴得太早啊,前提条件是容玉得能考进1000名。”
“只要黄老师那边说通了,这点是小case啦。”
为全力达成送容玉进1000名的目标,车五富跟韦正毅在分别辅导数学和化学的日子,都差对方去食堂打饭回教室吃,以便给容玉创造出更多的学习时间。
渐渐熟络起来后,容玉开口跟他们说话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响亮了。
“不错不错,居然得了110分。”车五富给容玉批改完一套模拟试卷后,装模作样地赞叹了一句。
“……我会继续努力的。”容玉把水性笔捏得死死地说。
自韦正毅将可以拿回小说的消息告诉容玉后,她的学习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听讲认真,作业工整,关键是能“不耻上问”了。
“两位,先吃饭吧,吃完继续干。”韦正毅将泡沫垃圾包裹着的饭菜搁在两人中间。
“我说容玉啊,数学和化学我们已经这么个教法了,考及格应该不成问题。你其它科不会落下吧?”车五富利用吃饭时间询问容玉的补习进度,如果不理想的话,除英语外的科目他可以越俎代庖一下。
“应该……没问题……班长他们教得也很好。”
“反正能不能拿回那宝贝儿就靠你自己了。”韦正毅在旁补充道。
容玉使劲儿点头。
半夜尿意来袭,韦正毅后悔着睡前不该多喝那瓶可乐,迷迷糊糊地爬下床去。
厕所灯昏昏暗暗地亮着。
虽然寝室会在十一点半熄灯断电,但厕所照明是不会断的,避免学生晚上解手时摔个狗啃屎。
“谁在里面啊……大的小的啊?”韦正毅懒洋洋地发问。
“啊?啊,我没在用,你进来解吧。”厕所里传出的是车五富的声音。
韦正毅推门进去,发现他正翘着二郎腿,手上拿着一本书。
“还不睡啊,都几点了?嘘~~~~”韦正毅就位后,掏出Old two,飞流直下三千尺。
“我说你尿就尿吧,‘嘘’个求啊?”
“我靠,能别瞎插嘴吗?差点打断我施法。”
“是你先开口的诶。”
尿完后如释重负的韦正毅浑身激灵了一下。
“看什么书呢?”他朦胧的眼神儿往车五富拿着的书探去,同时伸手上前想要抓来看个清楚。
车五富赶紧把书收到背后,“靠,手都没洗就来抓我的书!这是……‘洞主’借回来的小说啦,有啥好好奇的?”
“我刚才……好像看着全是英文呢?”
“英文小说格调高啊,你赶紧睡觉、睡觉去!”
“啊呼~~~~你也早点睡啊,这都要考试了,还熬夜看小说。”韦正毅实在困得不行,打着哈欠离开了厕所。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容玉在模拟测验中也基本能达到全科目及格的程度了。但在临近考试的两天前,车五富病倒了。
“39度,高烧,乖乖躺着吧。”骨瘦的中年女校医对光看过体温计后,用力地甩了甩,“青霉素过敏吗?”
车五富摇头。他现在虚弱得连一个字都懒得说。
“上次做过敏检查是什么时候?”
上次……上次是……
“有一年多了。”
“那得再检查一下。”
就检查结果而言,车五富白挨了一针。皮试可比打吊针疼得多。
校医挂好点滴后,知会了声“快完了叫我”,便到里屋看电视去了。她的动作很利索,年轻时大概是个漂亮的护士姐姐吧。
看着那点点滴落的药液,车五富的意识回到了一年前。
那是在中考前夕,眼前的景象是同样的白墙,白衣,白床单。同样是39度的高烧。他昏昏沉沉间在脑海中复演着几种比较复杂的解题思路,却总在关键步骤像神经烧断了般链接不上。怎么办呢,明天就要中考了,这种状态能考好吗?连这样的担忧在他脑海里都显得那样朦胧不清。他迷惘地看着滴管,仿佛那滴下的不是药液,而是自己的脑髓液在一点点滴走。
他的眼中也有一些液体快要滴落了。
正在输液的冰凉的手突然感受到一丝温热,那是母亲的温暖,顺着她渐沥皱纹的手流淌了过来。
“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现实却没有给他温柔的回答。他就拖着那沉重不堪的身体和大脑,进行了一次无比失败的中考。
啊啊——简直就像是诅咒一样。
车五富这样想到。
人果然是没办法改变的。他车五富只是个内向的懦弱的胆小怕事的角色罢了,无论他表面装得多么正气凛然或八面玲珑,都是假象罢了。一旦他想要做点大事儿的时候,千斤的重担背上,巨大的压力袭来,无需在精神上表态,他在肉体上业已臣服了。
“口嫌体正直”这句经常在漫画上看到的台词,用在他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反正自己就这德行了,考试啥的,由他去吧。
“睡、睡,睡个屁啊!”一声叫骂将车五富从半梦半醒间惊觉而起。
韦正毅的声音。他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谁。
“放学了?”他的说话声依然有气无力。
“还有两天就考试了,你倒躺得挺舒服的。”
“你放我一马吧,我累得不行了。”
韦正毅忿忿道:“是啊,明明就要考试了,还TM穿那么少在那儿熬夜看小说。自作自受!”
车五富本来想跟他解释一下,却发觉说来话长,便懒得解释了。
他那冰冷的右手,突然传来了火热的温度和巨大的压力。仿佛要将人灼烧的热量和压碎的力道来自于韦正毅的右手。它伸入被窝,紧紧地擒住了车五富的手指。
“你这手是动不了了吗?”
车五富摇头。
“你腿脚站不起来了吗?”
车五富摇头。
“你脑子里装的全是浆糊吗?”
车五富摇头。
“那你还躺这儿装什么孙子?我们确实把容玉教出来了。过两天的考试,你要考得还不如我好,甚至不如容玉好。我看你还有什么脸待在学校,趁早滚回家种地去吧!”
车五富虚弱地笑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在我面前狂什么狂……”
“你倒是证明给我看啊,要把我的脸打肿那样呼过来啊。”
“你给我等着!”
这是车五富病倒后说出的最有力的一句话。
考试当天,第一堂语文开考的时候,车五富的考场座位是空着的。
跟他分在同一个考场的韦正毅忐忑不安地开始了答题。
——那小子,明明今天起得很早来着。
韦正毅在焦急的十分钟内,连选择题都还没做完。(语文考试选择题只有5道)
考场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报告监考老师,我之前去输液了,迟到了对不起。”
“小点儿声,你吵到其他同学了。快进来考试。”
“谢谢老师!”
韦正毅抬起头,跟满脸阳光明媚的车五富隔着三排五列对上了视线。
相视一笑。
考试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