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放学的时候,请你家长到学校来一趟吧。”
用寒冰般冷峻的语气道出的判决,将韦正毅从天灵盖冻到了脚后跟。
黄辞习发现备忘录被偷换并没有经过太长时间,毕竟那是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翻翻写写的玩意儿。她早上还拿来用过呢。
犯人是谁一目了然。
她连训都没训韦正毅几句,就直接使出了对学生来说可以一口气让血槽见底的必杀技——请家长。
从幼儿园算起,韦正毅上了十三年学,还是头一回吃到这种大招。
黄辞习摊开韦正毅还回来的备忘录,将会见他家长的事儿写在了下周一的行程里。
“对了,这次叫你父亲过来。”她突然嘱咐道。之前的两次家长会,来的不知是韦正毅的爷爷还是外公,虽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但隔代教导向来是溺爱大于管束,老一辈就算孙儿有什么不是,也不会过多责骂。她觉得今天这档事儿必须跟韦正毅老爹当面谈。
“呃……呃,我爸他……”
“怎么?你不是单亲家庭吧?”
韦正毅的学生档案里记载着双亲健在未曾离异。
“……我爸他挺忙的……”
对的,就是这种畏畏缩缩的感觉。黄辞习对韦正毅的反应表示满意,看来他相当害怕他爸。
“忙也得来!我就不信他儿子都干出这事儿了,他还能置身事外?”
“……”
即使是住校,周末韦正毅还是要回家的。他特意选择在看八点黄金档时把“请家长”的通知告诉了韦父,而不是在晚餐时。
因为他不想被饭菜浇一脸。
“老师叫你去学校一趟。”
说出这话的同时,韦父正在喝茶,不由得被呛了一口。
韦正毅缩着身子,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从未被请过家长的他,居然被请了一回,韦父想必已经出离愤怒了。
“什么时候?”
“下周一……下午放学的时候,差不多六点的样子。”
“这样啊……等我安排一下。”韦父拿出手机拨号。
“喂,小刘啊。等会儿你通知大家一下,下周一的剧本研讨会推迟到周三。我这边有点俗事儿要处理……没事儿没事儿,不用帮忙……那就这样,回见。”
“老爹,我错了。”韦正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准没错。
韦父捂着脸笑了起来,那笑声听得韦正毅毛骨悚然。
“呵呵呵,终于啊。”他猛地拍起了韦正毅的背,一拍又一拍,力道忽重忽轻,“十三年了……儿杂。你读书十三年终于被请家长了啊!”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冷嘲热讽,而是真的兴高采烈。
韦正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一直、一直、一直!都想写一段家长与老师对抗的戏码来着!苦于没有任何亲身经验,总是写得不到位……等了这么多年,终究让我等到了!”
好吧,这家伙是个疯子。
韦正毅早该想到的。
他老爹为了取材,连命都能拿来玩儿的。之前为了写什么《珠峰上的爱情》,愣是跟着登山队上到了海拔7000多米,差点儿因高原反应死在山上。
“老爹……我是犯错了才被请家长的……你用得着这么开心吗?”
“啊啊,失态、失态。说来听听,你是犯了啥事儿才被请家长的呗。”
“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
韦正毅从跟容玉扯上关系开始,一直讲到自己偷换小说被抓了为止。
“你可以的啊!啥时候结婚啊?我要当高堂哦。”韦父笑得春花灿烂。
这话感觉似曾相识。
“你到底听明白没有?我再强调一遍!不是因为喜欢她才帮她的啊!”
“知道知道,当父亲的还能不理解自己儿子?”
“我觉得你不怎么理解。”
“你藏在抽屉下层那些小黄书里的女主角,都是些小鸟伊人的角色嘛。”
“我靠!你居然翻我房间!”
“这里哪有你的房间啊?这里的每间屋子都是我花钱买的好吧。”
韦正毅气得眼珠暴突,几乎要掉出来了。
“你气什么嘛。你老妈长期不在家,老爹也会寂寞的。就不能把小黄书给我分享一下?”
韦正毅敢肯定,想要跟儿子分享小黄书的父亲,除了他,全中国找不出来第二个。
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
“好了好了。玩笑就开到这里,下面该聊聊惩罚的事儿了。”韦父突然板起了脸。
韦正毅也收敛了表情。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你偷东西了吧。”
韦正毅瞟了一眼父亲那布满钢针的下巴,颔首服罪。
“那么,家法伺候。”
“我说毅丝儿,你这脸怎么死红死红啊?跟个猴子屁股似的。”周一到校后,车五富主动跟韦正毅搭了话。夫妻没有隔夜愁,他们兄弟间都快隔了一个周了,有啥气儿也该消了。
被我老爹用胡子蹭的——这么羞耻的缘由怎么说的出口。
这招被韦父取名为“钢鬣磨杀法”的攻击,兼具心理打击和身体打击的双重效果,乃是韦父秘传的不二家法。那蠢爆了的名字听起来像“肛裂磨沙发”。
“犯了点事儿,让我爹扇的。”
“乖乖,你爹居然会打人的啊?还下手这么狠。痛不痛啊?”
“靠,你别摸啊,火辣辣的!”
两人总归算是合好了。朋友间的矛盾,多是随着时间淡化的,非要其中的谁主动道歉的话,还真不好意思开口。
今天的第一节课就是黄辞习的语文,在上课之前,她杵到了韦正毅座位旁。
“你父亲今天会来吧。”
韦正毅点头。
“那就好,我六点左右在办公室等他。你到时候直接带他过来……”她弓下身,附在他耳边,继续道,“这事儿捅出去对你没好处,我们内部处理一下就是,明白?”
韦正毅使劲儿点头。
班主任把头挪开的同时,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韦正毅的耳朵。那动作饱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黄辞习转身离开,韦正毅揉着耳朵,对着她的背影吐舌头。
“呼~~~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车五富趴在桌面,将脑袋附在韦正毅另一边耳朵上吹气。
耳边传来的酥麻快感,让韦正毅不禁打了个激灵。
他立马一巴掌糊在了车五富脸上,“吹个JB啊,玩蛋儿去。”
车五富捂住鼻子连连后撤,“说了别打脸的!”
“是你自己把脸凑上来给我打的!”
这次课间休息后,今天便只剩最后一节化学了。当韦正毅同车五富及曹爽(这货是去抽烟)上完厕所回来,听得刚从教室出来的同学这般议论道:
“坐教室后面那是谁啊?看起来好拽的样子。”
“好像是个黑社会大哥耶,我们班有同学摊上事儿了。”
“等会儿他突然掏出枪来乱射怎么办?”
“这里是大陆耶,又不是香港警匪片,哪儿来的枪。”
“说不定是我们哪个同学家的保镖?”
“我们班有这种公子哥?隐藏得很深啊。”
“……”
“……”
韦正毅从同学们的对话中也能猜到是谁来了。他有点儿不想回教室。
但预备铃在推着他回去。
走进教室的时候,映入眼中的光景令他狠不得立马从楼上跳下去。
韦父正坐在教室最后面,黑板报的正下方,周身散发出的诡异气场令方圆三米内无人敢近。他的头发一反往常的三七分造型,直接梳成了大背头;略带黑眼圈的眼睛上,架着一副不止从哪儿弄来的褐色金丝边墨镜;下巴上的胡茬理得干干净净,脖子往下是一整套笔挺的西装,领口嵌着条玛瑙红的领带……如此说来,不过是过于正式了些的打扮,算不得出格。
但是——
是豹纹的。
顶着他那颗白痴脑袋的身体,穿着一身豹纹的西装!脚下还煞有其事地蹬着一双尖头皮鞋。这副仿佛只会出现在巴黎时装周T台上的装束,居然被人硬生生穿到了现实生活中。
而且这人还是自己的父亲。
要说年轻人穿也算过得去,但这老家伙已经三十岁后半了还穿这么潮,真不怕被人笑话。
反正韦正毅已经替他羞得无地自容了。
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韦正毅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从前排偷偷绕回了座位。
然而还是被韦父发现了,他旁若无人地扯着大嗓门朝韦正毅打招呼。
“儿杂!”
同学们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韦正毅身上,然后在他与他父亲之间来回扫视。
亲生的?
这是大家脑子里冒出的最大疑问。
其实韦正毅也怀疑过这个问题。韦父是有点儿帅气,韦母更是美得惨绝人寰,但韦正毅似乎只继承了父母外貌基因中最劣等的部分,生得相当平凡。或许真不是亲生的?
“韦叔叔好。”车五富朝韦父打招呼,他现在的座位轮换到了教室最后一排,转身就能跟韦父开聊。
“哟,这不是小车车吗,你现在跟正毅一个班了?这小子都没给我说过。”
“韦叔叔今天穿得相当帅气啊,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哈哈哈,是吗。我也觉着这身行头特别帅。”车五富说的八成是奉承话,这老家伙倒是一点儿不谦虚。
韦正毅反手叩了叩车五富的桌面,提醒道:“老师来了。”
潜台词是:俩傻二缺,快别说了。
随着韦正毅的提醒步入教室的是化学老师刘牧,这个文青般的内向教师在看到韦父的一瞬间就吓得呆住了。
“老师?刘老师?”
经前排学生数度呼唤后,她才清醒过来。
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打电话叫保卫科,可惜她并不记得保卫科的电话。虽然每个老师的教职工联络表上都有那个号码,但在安宁的学校环境下实在没有驱使人记住那号码的理由。
第二个念头,是保护学生。她即便再懦弱,教师的使命还是鼓舞着她站到了“流氓”面前,护住身后的学生们。
“这、这、这位先生,你、你是来作甚的?”本来刘牧想说的是“做什么”,奈何太过紧张不小心把“么”字吞掉了,出口成“作甚”。这说法在当下显得相当挑衅,无异作死。
刘牧瞧着韦父白了她一眼。她觉得自己快口吐白沫地晕倒了。
其实韦父只是因为无所事事在转眼珠子而已。他注意到了正在向他搭话的三十岁文青,立马起身握住对方的手,热情洋溢地说:“喔,是老师啊,你好你好!我是韦正毅的父亲,今天被班主任请来交流一下孩子的教育问题,但她现在好像还在开会,我就在后面旁听着等她,你不用在意我。”
呼~~~原来是家长啊。
刘牧在心中轻轻松了口气。韦同学的家长原来是模特来着吗——这是她冒出的第三个念头。
虽说让她不要在意了,但韦父那身装扮实在强烈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弄得她在教学过程中频频出错,每当她出错时,就会对上韦父极其严肃的目光,令她越发紧张,更易出错……在这越来越糟的痛苦循环中,好不容易捱到放学铃响,刘牧把作业题留在黑板上后,立马灰溜溜跑掉了。
“你们化学老师不咋地啊。”
“有你这么个傻大个瞪着还能正常教学的,只有黄老师跟全老师了。”韦正毅对着父亲没好气地说道,“你是抽风了还是怎么的?哪儿弄的这么身行头?”
“你妈上周刚从巴黎邮回来的,还有一套给你的虎皮小背心哦。”
乖乖,还真是从巴黎弄来的!
“鬼才会穿呢!”韦正毅拉着父亲的领带,把他耳朵拽到自己嘴边,低声道:“你的平民主义死哪儿去了?穿这么show合适么?”
韦父同样低声回道:“这可是我头一次见家长,是值得纪念的大事儿,怎么能不穿得正式点儿呢?”
“你把这叫正式?拜托,脑子秀逗了吗?”
韦父结束与韦正毅的贴脸悄悄话,转向车五富道,“小车车,你来形容一下叔叔这身装扮看看。”
“高贵典雅,尽显王者风范。”车五富边称赞边比了个大拇指。
“这打扮不够正式吗?”
“再正式不过了。”
韦父睥睨着儿子,露出一副胜利的表情。
韦正毅揶揄道:“太正式了啊,正式得都可以直接上红地毯溜一圈了。”
“那不就得了。”韦父全然无视了韦正毅的挖苦语气,自顾自地说,“你班主任办公室在哪,时间差不多了,带我过去呗。”
韦正毅叹气,“走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