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明白日记本的真实性值得怀疑。
就像祁语忽然出现站在我面前,说这是一个梦境,我是精神病患一样的情节。
在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面前,所能接触的东西都并非是完全值得相信的。
但在醒来之初,我无法接收到其他的信息,只能勉强推断。
“如今,你却可以重头来过。回忆一下,找到你心中怪异的违和感。”
事实上,昨晚睡觉之前,我就重新回忆了一遍。
可以得到的线索是:日记本、三张相片、墙壁上人脸的血迹。
但无论如何回想,我也想不到其他可以得到的线索了。
祁语对我的话保持了沉默。
“……”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我原以为即便是脑容量狭小,也可以反推或者用排除法来进行推理,看来你的脑袋不止是狭小那么简单。”
“……说真的,你这样的心理医生真不可爱。”我不禁道。
“我明白你的说法。你的推理是:我的身份是宁一凡。”
祁语点头,喝茶。
我也并非没有怀疑过我是宁一凡。
毕竟在日记本所描述的故事当中,除开大侦探、宁一凡、宁一凡的母亲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利用排除法看,我不是宁一凡便是大侦探了。
“所以你为什么没有选择宁一凡而是选择了大侦探?”祁语问。
“因为宁一凡已经死了;我直觉地认为我的人设是理智的侦探而不是慌乱的宅男。”
“看。这就是问题所在。先入为主的概念。——人只愿意去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
“如果你相信日记本描述的事实,死去的该是大侦探,而不是宁一凡。”
“根据日记本记载,宁一凡想以自己拟态的特性侵入大侦探脑中,换大侦探活过来。有可能他成了?”
“这里面却有问题。”祁语反驳道,“第一,宁一凡是否真的是拟态?第二,就算宁一凡是拟态,他从来没有用过自己的能力,为什么能肯定自己能成?如果没有成呢?第三,他写下日记本是想要做什么?如果他想让侦探无畏地活下去,只需要在侦探旁边写明:你是一个伟大的侦探,相信自己,勇敢地活下去就行了。并不需要写大段的话来描述故事,惹人疑窦,增加别人的选项判断。按照拟态入侵人类大脑的特性,可以完全接管那人的记忆,伪装成那人过活,为什么复活的侦探偏偏忘记了过去?”
“在我看来,这就像是有人想要刻意模糊主语。想要你以大侦探的身份活下去,而不是以宁一凡活下去。”
“……”
“不过说真的,她的这种做法并不高明。反而有点傻,其实有很简单的办法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什么?”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还有十分简单的办法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两点。”
祁语伸出手指。
我想了想——“违和感?”
“对。什么地方少了什么,什么地方多了什么。给人造成违和感的异象,向来是犯罪者刻意抹去的痕迹。”
我想到了违和感最强烈的厕所。
每一次经过,我都会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我总是想不起来有哪里古怪。
最终。
祁语给我指出了答案。
“镜子。”
我想起来了。
的确是少了镜子。一般人家厕所当中都会有镜子在,作为上班前整理衣物、面容的重要东西。但是房子里没有。
我又仔细回忆了一下,房间当中能够映照人面容的东西也很少,其他房间里也没有。
尽管玻璃窗、电视机、积水也可以做得到,但平时谁会去注意那上面映照的人脸?
“试看看吧。”
祁语从兜里掏出一块小小的圆镜,递给我。
我拿起来,看到了我的脸,青涩,稚嫩,有着苍白的面容,眼袋微黑,说不上什么帅气迷人,反而有种颓靡的宅气。
“灾难降临,逃难离开,匆匆走失,东西来不及带走,总会留下一些能证明人的东西。”
我拿出日记本中的相片。
虽说和里面的男生有一些差别,但从脸的轮廓、眉眼之间还是看得出来相似。
里面的人,是小学初中时期,而我,则是高中时期。
我似乎真的是那个小男孩?
我有些呆愣。
祁语继续道:“还有第二点。”
她放下茶杯,打开了日记本,从衣兜中拿出了一支笔。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个人的笔迹其实并不是那么好模仿的。就算是长久不写字,就算是失去记忆,身体、肌肉也会记得。
给我意外的是……“你倒是准备的相当充分。”
“当然。”祁语颔首。
“我说过,今天的治疗只会比昨天更为艰辛,你将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地认知,你到底是谁这个事实。”
我拿起笔,看了一眼之前写过的话,按照自己的直觉、肌肉的记忆书写出来。
——结论是,两者真的很像,几乎是一个人写的。
“所以,你的推理是……我是宁一凡。是那个拟态少年,拟态与人类女人共同孕育的孩子。”
祁语不语。
我继续道:“当拟态发动攻击,毁灭人类,我接连遭受被母亲抛弃、害死侦探、害死母亲的打击。想要以拟态的能力复活侦探却没有成功。活下来的,仍然是怪物的我,因为不能接受这打击,这刺激,我刻意忘记了之前的记忆,留下笔记本,一是为了让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应对别人的怀疑;二也是为了令自己误以为自己是大侦探,以侦探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这就是这个梦,这就是真相。”
祁语点了点头:“如今的推理比起之前总算是令人信服许多。”
“好吧,我愿意相信我是宁一凡而不是大侦探了。不过——”
“为什么,我还是没有想起我失去的记忆?为什么……我还没有醒过来?”不如说,对于我是宁一凡这件事,相当没有实感。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想要隐藏的东西,想要抹去的记忆,被人揭发也不愿意醒过来。或许,在现实的噩梦当中,怎么也无法成的事情代入到了这深沉的梦境,没有成功你便不愿意醒来。或许,推理正确,却也只是事实的一部分,还有着你未能发现的真相。鲜血淋漓的真相,让人无法直视。”
“你似乎意有所指?”
我隐隐猜测到祁语所谓的真相——日记本当中没有描述到的后续。
如果以宁一凡的死换大侦探的活没有成功。大侦探的尸体去了哪里?母亲的尸体又去了哪里?他们两人是否真的死了?
祁语不语,淡定地喝茶。然后,她道:“认识到自己是谁之后,我想,或许你该认识一下这糟糕的世界了。”
“出去见识世界?等等,也无法证明你所说的就是正确的吧?你莫不是在骗我?”
“……”
祁语停顿。
我看到她的表情渐渐划开:“傻瓜,我怎么会骗你?你可是世界的中心,我们的救世主。”
少女的表情十分温柔,如同熹微的晨光,又似朦胧的月光,风光无限,暧昧丛生。一时间,我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