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听到祁语说:“为了还活着的人,你们不该以这个姿态出现在我面前,你们应该无悔地赴死!”
祁语只是说话,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威慑拟态,她甚至没有抬手,没有发出灼人的热度,就那样站在窗口,面色平静得犹如在窗口眺望风景的忧愁少女。
我知道,祁语要动杀手了。
面色的平淡只是掩饰,内心的肃穆恐怕比话语表现更为有力。
所以,她只是沉默地站在窗口。
或许。
这位忧愁的少女也不愿对曾是人类的他们动手。
就算他们目前已经不再是人,就算是为了自身能够活着,同类相残也是一件残忍无比的事情。
这群变身拟态的人类,他们的死,也不该是以这样的姿态,也不能以这样的方式被后人铭记。
跳跃在空中的巨大怪物却完全理会不到祁语的深意,不要命似的飞跃到空中,挥动触手的力量带动着风声,刮破了雨幕,坚硬的墙壁此刻如同纸糊一样被轻松击穿,碎石四处飞射,灰黑而沉重的雨水随之溅射进来,不到半秒,扭曲的触手毫无阻碍地来到少女纤细的身前。
下一秒。
如果祁语还是没有动作,恐怕那纤细娇小的身体会在触手的撕裂下变得和脆弱的墙壁一样破碎开来,四处飞射,天花板上也会涂满冲天而起的血浆与内脏。
但是我知道祁语会动作的。
因为她是唤醒沉睡在自我怀疑梦中救世主的医生,她的心理远比我想象中更为坚强,她怎么也不像是个会自我怀疑的人。
她肯定会如同铁石心肠的末世战士,以强硬的姿态杀灭拟态,然后告诉我选择的重要性。
下一秒。
我却仍然看到她的身体静止,没有动作。
触手击穿了她的肩膀!
我很意外。
这样的结果甚至连拟态也觉得出乎意料,惊慌失措地大叫,摆动的触手失去了方向,狂乱地舞动,一时之间,房间四处充满了触手的痕迹,变得坑坑洼洼难有立足之地,击穿身体的强大力道却带动着祁语的躯体来到我的身前。
她被顶到我的怀中。
也许是她用上了力道,我没能同时被击穿。
“?为什么!”我不懂。
如果说祁语不想杀害曾是人类的拟态怪物,她大可不必说出之前要宰了拟态的狠话。
她用人类激情的热度灼烧伤害拟态,让拟态逃走退却,我可以理解。甚至她叫我放下一切,赶紧走,立刻逃我也可以理解。
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给拟态刺穿。
我是真的不懂。
难道这位自称来拯救别人的心理医生其实自身也充满了怀疑。对于曾经是人类的拟态难下杀手,充满了愧疚与心痛?
血液从祁语的肩膀上流了出来,蓝白色的水手服很快被侵染成一片红色。
出血量不小。
我惊慌,想要用手扯出陷在她肩膀中的触手:“你到底在想什么?”
祁语并没有昏倒过去,她面色苍白,嘴唇因痛苦有轻微的颤动:“我只是要你知道,这才是你的印象。”
“什么?”我一时惊愣,没有反应过来。
祁语缓缓站了起来,一手触摸到在肌肉中还在扭动的触手,嘶声道:“你或许不记得了。不愿意杀了变成拟态的人,害得队友死去,你的愧疚与罪恶。”
“不是人类的东西,借用我们可怜的同情心,根本就没有活着的价值。在这个除开活下去的生存本能以外什么都不值得相信的世界,人也是蛮横的怪物,在怪物的世界里,杀戮,生存就是我们的本能,你不该再自我怀疑,也不能再自我怀疑。”
祁语发出了热度,灼人的光线充满房间。
就像太阳缓缓从海平面升起,照亮了无边黑暗的大地。
触手消融,逸散到空气之中。
“……所以,看着那可怜的样子,然后做出你的选择。”祁语一只手捂着不断流血的伤口,一只手指着没了触手,从空中坠落到地面的巨大怪物,语气第一次充满了无法抵挡的冰冷。
然后。
我看到怪物毫不悔改地开始冲撞楼房,地面逐渐发出令人牙酸的崩溃声。我也看到祁语持续不断流出的血液,她不停冒汗的额头。
“事实上,我没有选择。”我说。
“胡扯。”祁语说,“你可以选择去死。”
不。人其实都是自私的。
求生的本能谁也无法拒绝。
在自己的死和别人的死之前,如果真的要选择的话,为什么不能是别人?
说我怀着愧疚杀了别人也要让自己活着,自私也好,矫情也好。难道没有丝毫心理阻碍地杀人是正常的心理状态吗?
“没错,这就是人类!既阴暗,又现实。但是,在生死的问题上,却又抱着极大的希望与同理心,这种时候的坦诚无疑最是可爱。”祁语笑了,这回的笑,就如同说出我是救世主、世界中心的笑那样温柔和煦,“无论如何,坦诚地面对自己,阴暗又狠毒,我们也要活下去!”
我知道,我明白。
尽管我还是没有想起自己的过往,甚至觉得一切都是祁语在诱导我选择走某条道路。
但我明白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如今我只想怀着敬意送拟态上路,如果我真的有那样的力量。
——“我想说的是,为什么我的想象还没有起效?”
当我完全明白祁语的深意,开始准备破坏拟态的身体,构筑的想象力应该已经让他们消失了才对。
祁语深深地吸了口气,她仿佛已经知道我没有作假:“你用得太超过了。想要破坏他们也不是简单的想象力可以造成的。”
事实上我只不过创造了梦之剑和翻译器而已,这两样东西就抽干了我所有的想象力?幻想造出一个小太阳也很超过?
“超过。”祁语简单地给了我答案,“越是简单越是强大的造物最是超过。”
“那你有好的办法吗?”感受到危楼晃动的频率,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楼房崩解的画面。
“……”祁语抽了口气。
一半是疼痛,一半却是失血过多。
我立刻造出了某种可以渗入到肌肉当中,可以促进血液凝固、组织重构的物质。
祁语点了点头:“不用急。他们很快就会消亡。”
“太阳要出来了么?”我看着天空,沉寂的乌云底下仍是暴烈的大雨,一点也不像是天气会好转的样子。
祁语摇头:“你的信息,引来的不止是拟态。”
我想到了:“还有其他活着的人,或者说在雨中和拟态相对的战士。”
祁语仍旧摇头:“他们会来得更晚。”
“那还有谁?”
祁语没有说话,我却感受到大楼已经稳不住马上就要倒塌。
“与其等虚无缥缈的人过来,我觉得我们不如先逃到比较安全的地方?”我提议。
祁语说话了。
“不需要。看!”
我顺着祁语的手指看过去。
没有了触手的拟态滚动着躯体,就像不知疲倦地破门机器撞着墙壁,可忽然间,它的躯体停了下来。就如同触电一般,光滑的皮肤改变质地,浑身冒着不可见的光芒,那一个个刚才还混乱叫嚣的头颅高高抬起,好似扭断了脖子,勉强类似的人脸上,布满了恐惧与不解。
翻译器时实地翻译出他们叫声的含义:为什么?不!不可能!
夹杂着难以理解的惊惧,怪物那硕大的躯体如同气球充气一般迅速膨胀起来。
这场景,我忽然觉得莫名地熟悉。
“他们要爆炸了。”
“是的。早在看到我们的那一刻,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随着祁语沙哑而平淡的音调落下,巨大的肉块、内脏,爆射开来,四处冲撞,很快便被厚重的雨水冲刷在地,滚动远处。
有一部分肉块与体液虽然冲破了厚重的雨幕来到我们之前,但在触碰到我们之前就消亡蒸发。
这种情形又很怪。
和被祁语爆发出的热度蒸发的情形不同。
没有光线出现,没有热度高升,那些肉块自然而然地无法保持形体,如同烟雾一般逸散在空中,空气中漂浮着腥咸冷湿的腐臭味。
我很快就想要提出疑问。
扭头。
只见祁语站直了身子,双手合并,对着底下轻轻低头、弯腰。
“……”
那是代表愧疚,还是叹息的挽尊?
我不明白。
一瞬间,除开和祁语做相同的动作,一个邪恶的念头在我内心升起。
美少女心理医生,你的心声到底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