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掘坟墓的蠢人！你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祁语不复老神在在的安坐模样，边说边站了起来，双脚打开，一脚靠前，身体微微前倾，似是充满了戒备与警惕。
就我看来，即便没有戒备与警惕，她也充满了排外的心思。
她这明显的拒绝模样，自然也让我为之紧张起来，跟随她的姿态站了起来，离她很近，站在靠后的地方，紧盯着陌生的黑衣人。
浑身惊湿，还在滴着雨水的黑衣人听了祁语的话，明显摆出了一副吃惊的模样，身体呆滞，好似听到什么听不懂的话，久久才抬起头来，被礼帽遮蔽的头下缓缓透来温煦的男声：“蠢人？嗯，拯救天下的大蠢人，这个称号听起来还挺不错的……只是，人们可不会这么认为哦~”
“因为我们是拯救天下的救世主，大英雄。”
就在黑衣人说完之后，就像是等着对台词一样，门口传来清冷的女声。
随之，另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走了进来。
我看向这个人。
这是个女人，脸色清丽，约三十岁左右，穿黑衣，看不清楚底下穿的是什么样的服装，但晃眼之间，似乎能看到黑白色的褶皱裙；手上拿雨伞，这或许是她避免满身惊湿的原因；头上绑黑白色发箍，看起来有点类似中世纪女仆的造型。结合那身黑白色衣服，我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她是穿着女仆装的。为表方便，以下便以女仆代替她。
说真的，如果只是大英雄，救世主这两个词语，我还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可那女人穿着女仆装说出那番话……真心让人觉得有些羞耻了。
以我内心世界为映射的形象，说的都是什么中二言论啊。
难道我本人也是这样的吗？
“……说真的，你们不是走错了地方？这里可不是什么cosplay大会！”
“你这小子说什么！”女仆暴怒的声音震动了空气。
我只觉得耳朵轰然一响，好似要聋了一般，意识有一瞬间的断档。
当我回过神来，女仆已来到我身前，一把尖利的匕首直刺我眼睛。
如果不是祁语用手抓住了女仆的手，或许，那把匕首已刺中我无形的盔甲。
我稍微计算了一下，如果被女仆刺中，没有加强集中力的我，盔甲肯定是拦不住的。
也是在回过神来的瞬间，一股强大的羞耻和愧疚让我咬紧牙齿。
祁语的预算不是没有道理，来人果然具有一击必杀的实力，由不得我半分开小差的机会。
而这股无法回报祁语的羞耻在内心里积聚，一瞬间，我的内心升起一股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暴戾情绪。
“你的眼睛瞎了吗？”女仆冷声地看着我，仿佛我和她有夺妻之恨。
我看着女仆，没有说话。
祁语却像感觉到我的心声，手指关节变得更加苍白。
女仆因痛苦而皱眉，对我投来蔑视的眼神：“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要女人保护的怂包吗？”
“……呵。”我笑了。都什么年代了，男人被女人保护是很奇怪的事情吗？能理直气壮的说出那种恶人发言，还故意表现出一副自己很了不起的模样，让我不由地想要抬头挺胸——
“是怂包又怎么样？”我走近祁语，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
祁语缓缓转动视线看了我一眼。
不知道是用了未来视的能力，还是祁语比我认为的更了解我，在以很难被人发现的幅度微微颤抖着点头之后，对女仆说：“如果这就是你们今天出现在我面前的目的，我会说，你们只会败兴而回。”
女仆皱眉。
“啊哈哈~小爱啊，能被女人保护也是一种本事啦！那位男士还是很令人敬佩的。”穿黑衣礼帽的人放下了自己的礼帽，恭敬地行了一个绅士礼，“我代表小爱向你们道歉！同时，对那边的男士投以我最大的尊敬。毕竟小爱最听不得人家说她是冒牌的女仆，不合格的英雄，触到痛处激动之下稍微出格一点也是人之常情。你们也回敬了我们，大家各退一步好不好？”
我看着那看似绅士的男士说：“可以啊。我想要是一直对峙，话也说不下去了。”
我说完，拿礼帽的男人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副很绅士、精明的中年面容。
“哦，原来，那边的也是一个懂礼数的绅士呢，真是太令人高兴了。”
堆砌的笑脸如同面具一样凝固，圆形的眼镜闪烁着光芒，遮盖了底下的眼睛。
“只是，那边的绅士，您能代表祁语大人的意见吗？”
祁语和女仆对视了一眼，缓缓放开手，往后退，和我站在同一条线上。
“……”精明的男人从中读出了祁语的意思，眼镜闪起光芒，“啊，真是失礼了，原来您在祁语大人看来相当重要啊。”
我看了一眼祁语。
祁语面色冰冷，盯着对方，并不说话。
我走上前去，让祁语站在我身后：“是的。”
不仅是女仆看着我，绅士的眼镜闪烁的光更为耀眼，脸上的笑意随之扩大：“……那可真是太好了。恭喜您！您将成为世界瞩目之人。”
“瞩目之人？”我偏着脑袋，对于其中的字眼十分在意。
是因为我是祁语重要的人，我才成为世界瞩目。而不是因为我本来就受世界瞩目？
这话貌似与祁语所说的救世主形象不符。
我当然不是质疑祁语。
只是对方的话在我听来不无道理。
如果祁语是唤醒我的引导人，对方在这个精神世界当中又代表什么角色？
我只是好奇这个。
“看您的样子……您似乎不知道祁语大人的身份？”
“我当然知道。”
“敢问一下您所知道的真相是什么？”
“美少女心理医生。”
“医生？这是祁语大人告诉您的吗？”
“对。”
“抱歉，也许这么说实在不好。我不是为了挑起你们之间的争斗，难道对于祁语大人的话您没有什么怀疑吗？祁语大人，您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祁语面色不动地走到我身边：“……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有话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绅士又望着我。
我伸手：“既然你不是来挑拨离间的，直说无妨。”
女仆赞同道：“对，有话直说，不要搞那么多花样了，小把戏在他们身上好似没用。”
绅士点头：“好吧~恕我直言。祁语大人可真是太谦虚了，您才不是美少女心理医生那么简单的人物！早一步看穿世界的走向，提醒大人物预先做出反应，拯救无数可能被拟态杀戮的人，本世纪最伟大的预言者，救世主说的就是您了。嗯——看同志的样子似乎并不吃惊？”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吗？”
在宁一凡日记本描述的未来当中，世界本来陷于几日颠覆、人类难存的境地。
而在后来，宁一凡却参与到去往避难所的迁徙人群当中，有序、迅速退离。
这证明国家机器已有预案。
在宁一凡推测中也写或许有谁看到了未来，提前做出反应。
祁语有未来视的能力，成为预言者拯救世界，这个走向其实我早就考虑过。
现在提出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又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人的推理能力？
绅士仿佛明白了什么，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你或许不用吃惊。因为你很重要。”
这语气却没有半分尊敬的意思。
我注意到他的用词改变。
“可是我却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重要。”
女仆道：“不过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高中生，一个无聊的宅男，被自己母亲抛弃的苦孩子。一个瞎子和怂包。”
“……”难道末世剧本的人都有某种攻击倾向？不仅祁语是一只毒舌，新出现的女仆也开始人身攻击。
好似能感觉到我心情的变化，祁语握住我的手。
我对祁语投去让她放心的视线。
其实在祁语说他们比拟态更难缠的时候我就预设了他们的立场。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行动也只算是马马虎虎的令人生气。
绅士继续说：“直到刚才，我看到祁语大人对你投注的真心，我才发觉到一个可能存在的真相。能让预言者关注的人，这个人恐怕是能真正让她动心的人，能拯救天下于水火的人——一个比预言者预言救世更为现实的人，真正的救世主，毁灭拟态的英雄。”
明明说出了最靠近事实的真相，他的语气却没有半分敬意。
女仆甚至大声笑了。
我没有使用梦之钉。联系到祁语之前说我与拟态的关系，我已经猜到他们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们想说，那或者只是其中一个可能。”
女仆停止了笑声，似是意外我看穿了那点。
绅士望着我笑道：“真不愧是祁语大人看中的人，你很聪明，有成为英雄的潜质。只是，你说不清楚的身世，不仅无法让世人相信你是救世主，更会降低预言者的信誉值。”
是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的身世。
如果我真的是宁一凡这个人，如日记本描述，我，宁一凡，应是人类女人和拟态**而生的个体，具备拟态的基本能力，却以人类的姿态活着的怪物。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世，甚至好像对日记本的内容也有所掌握。
但想到他们是我精神世界的映射就能理解了，他们所代表的应该是救世主身份的质疑。
先假设日记本的故事是正确无误的描述，我真是拟态的后人，是个怪物。
和怪物走得太近的人，和怪物陷入恋爱的人，即便这个人曾经精准预言会有一群能带来灭顶之灾的怪物，曾经知会国家机器提早反应，拯救了无数可能要死的人——即便这个人是那样的英雄——和怪物呆在一起，肯定也有人会怀疑，这个预言者是不是早就和怪物打好关系，她是不是怪物的一个暗棋，是不是看人类终会胜利，早就利用这个机会埋下伏笔，有朝一日终会反水？
说不定这个人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预言的能力，因为她本来就是拟态一员，她当然知道拟态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进攻人类。
“事实上，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相信。因为这个世界上，实在没有那样的人敢和拟态混在一起，居然还能建立感情，生出孩子。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先例。就算说出来，也只会让人觉得好笑。然而，我却用我这双眼睛看到了证据。”
绅士接着说出拟态不敢伤害我、在我身前连形体也无法维持甚至爆炸的现象，给出了和祁语一致的推论——要么我是拟态高层一员；要么我是某个拟态高层的后继者。
回到日记本当中的描述，证据与事实对应，有可能，我不仅是拟态高层的后继者，同时还是拟态高层，祁语也不过只是一个虚假的预言者，被派来软化人类，让人类得意忘形的甜头。
当然，这个推论存在很多问题。
比如……
“虽然你我都知道，祁语大人是真正能看穿未来的人；虽然你我也知道，祁语大人是真正无私正义的救世主，根本不会做出那些事情；检验一个人是不是被拟态占据身心可以用某些简单的影像学机器察看；一个人就算本身是拟态，拥有怪物的身体，他也可以以人类的心活着，站在人类的立场，利用超越人力所及的力量拯救世人……这些道理你我都明白。但是！人心就是这样，一旦存在被人怀疑的可能性，一旦危及自身的利益，就算是知道那可能是假的，人也会成群结队而上，就算是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你是怪物，他们也会相信这微小的可能，认为你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拼了命地，他们一定会杀了你。”
我默然。
对救世主的身份没有多少实感，甚至对拟态的后人也没有实感的我，这时，心底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绅士说的局面，我好似已经经历过。
什么影像在脑中回想，一团团僵硬的死水开始滚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