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看向祁语,想要问:这难道就是又一个淋漓的真相?
——做着救世主噩梦的人,逃避现实,不愿意回到现实,不想面对甚至不敢面对的真实?
祁语无声地握着我的手,力道变大。
她看着我。
我看到她的眼神纯净无暇,如同美妙的泉水不动声色。
那泉水之下蕴藏的波涛却滚滚不止。
无声,仿佛已经是默认。
我没有使用梦之钉,梦之钉却自顾自地开始回响祁语的心声。
“人就是这样,既阴暗又现实。然而,谁也无法说他们做错了,他们也只不过是想要活着,正直无悔地活着。如果连活下来也做不到,还谈什么正直、无悔?谁又能说那百万分之一的可能不会是事实?这种努力活着的姿态,发乎心,止于义,如此真实,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可爱?”
我怔住。
我不清楚那到底是祁语的心声,还是我以前的记忆。
此时此刻,我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朦胧起来。
在漆黑无法滚动的意识深处,沙哑的音调继续传来——
“我恨这些人。”
“——可是,我也爱着他们。”
“我希望,他们能真正无悔、正直地活下去,真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中。”
“如果,有什么力量阻止他们走向那条道路,即便是以我自己为代价,我也毫不在惜。”
我感受到祁语手中的力量,她真实的心意。
我总算明白,即便是在我意识深处,我所质疑的东西,我所厌恶的人,即便是他们也尊敬祁语的原因。
比起我来,祁语真的更适合做一个救世主。
但是,无论如何,祁语还是选择了我。
或者说,世界选择了我。
我回握祁语的手,想要把心底的感情传达给她。让她不要担心,不要惊惧。既然她选择了我,我一定会努力不负她的期望。
逐渐的,祁语手上的力量放松了。
我看到她的脸缓缓展开,那是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我忽然觉得心底有种朦胧的感情正在萌发,让我不敢直视祁语的脸,却又想要盯着祁语的脸。
我转移了视线,望向黑衣绅士和女仆。
现在只剩下解决这两个人,这里就只剩下我和祁语了。
我对着绅士说:“你说的我都明白了。所以,你们今天出现在我们眼前就是为了告诫我们?真的很感谢啊!”
女仆一呆,她恐怕没想得到我会直接感谢他们,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他们出现的目的。
绅士就和她那种直性子的人不一样,对这些场面话相当来事,立时笑道:“呵……不用谢的,这只是合情合理、真情实意地告白罢了,如果这能对你们有所帮助,那再好不过。”
我听得差点没笑出来,玲珑心思的管家果然不一样:“告白?如果没有一里外的人群,我真会相信你这是真情实意的告白。”
事实上,就在刚才谈话的功夫,我已经用梦之钉悄悄测试过了。
包括他们出现在我们身前的目的,他们想要做的事情,内心深藏的秘密,我全部都晓得了。
对于祁语对他们不好的感受我也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至于那些秘密是什么,我暂且卖个关子,因为我实在不想花费太多心思在他们身上。
“一里外的人群?”绅士愕然,脸上真诚地表示不明所以,“一里外还有人活着?还不止一个两个?”
这恐怕就是成年人精湛的演技吧?生活中的大师比起电视中的明星更为神话。
只是,现在我没有心思和对方演戏。
“你不用演了。我知道你们想用那群无辜的人对我们进行道德绑架。”
“道德绑架?”绅士还佯装不明白。
女仆显然忍耐不住,爆发道:“我就说不靠谱了!还不如直接动手。”
说罢,她拉起架势,单脚微动,想要故技重施。
绅士却抓住了她,女仆回望绅士一眼。毕竟绅士才是真正的主导者,女仆沉默地停下,脸上是愤怒的前兆。
绅士嘿嘿笑了两声,也知道无法再佯装好人,脸上笑着道:“祁语大人已经看到了我们的打算?”
祁语没有说话。
我替祁语回答了:“管家,你不用再试探了。你还没有发现吗?”
绅士的笑意凝固:“你叫我管家?”
他很疑惑: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怎么能知道他的职业。毕竟从他出现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是祁语使用了未来视的能力。
他却没有马上往另一个方向猜测。
不是他不能猜或者猜不到,而是他不愿意相信。
为了尽快打发这两个人,也是因为我本身不擅长进行文字工作,我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提示他们:“没错。管家不就是你的职业吗?你们既然可以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轻松得到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信息,我们也有某些手段可以得到你们的信息。你既然提到了一种可能,也认为那种可能性值得利用。为什么不觉得,另一种可能会是真实呢?”
管家明白了我的意思,那另一种可能性:“你是……救世主?”
我点头:“对自己自信点吧,管家,去掉问号。”
“去掉问号吗?”管家重新笑了,“你真的很有自信。我终于明白祁语大人看重你的原因。或许,你真的有成为救世主的潜质。你拥有的特殊能力,恐怕也是一门强大恐怖的能力。”
我并没有暴露自己有怎样的能力,只是对于管家随时试探的语气不满:“你太谦逊了,管家,不需要加什么恐怕,也不需要试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那我便说句不客气的话好了:即便你是救世主,拥有强大而恐怖的能力。你的这份能力并不能摆脱你们被人群围攻的情况,你们也无法敌过那群想要杀你们的人。”
我皱眉:“你以为我们只会干站着让他们讨伐,不动手杀他们?”
管家笑:“你们会吗?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没有能力,随便的暴雨就能影响他们的精神、意志,改变他们的肉体,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是怪物,烧杀,打杀,不堪重用,被拟态抛弃,和垃圾一样,活在城市边缘,变成没有精神的尸体,对这样的可怜人,你们狠心下手?”
祁语的手再度发紧。
那与她梦中世界的人明显相反的活法,绝对不是她想看到的。
如果真有那样一群人过来,她或许真狠不下心来下手。正如之前的蛇形拟态,口上说的厉害,她又何尝真的杀灭了他们?
我回握着祁语的手,冷笑道:“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们是救世主怎么样?我们是害了他们的拟态又怎么样?我们根本不必站在他们面前,想要拯救世界,前往拟态老巢最深处,杀了拟态就是。想要成为拟态,服从暴雨,变身就是。我们可以以我们想要的姿态活着,不必服从任何一个势力。”
“说的好听,如果你们打算进攻拟态老巢,还在这里呆着?结果也只是打算逃跑吧?”女仆认为我们只是说说而已。
这或许就是自己做不到,也认为别人做不到。
我无意与他们斗嘴,也不想和他们分享祁语的心情。
管家继续说:“不管你们怎么逃,只要你们还站在人类这边,你们必定会成为他们口诛笔伐的对象。在你们还没有成功前就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否认管家说的可能是对的,我也不怀疑那些质疑祁语与我身份的人当中存在不少具有超自然能力、脑子还不带转弯的人,就认准我和祁语是天下罪人,是挑起拟态争端的人,杀我们后快。我甚至不觉得管家带着人过来讨伐我是多么可恶的小人。
在他们看来,我们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主。
他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所看到的东西。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理他们?
“大话!谁都能说。”
管家哑然失笑:“大话?小朋友……你还没有认清现实?如果没有祁语大人在你身边,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虽然还搞不清楚你的能力是什么,但没有祁语大人,你什么也不是。”
“你们想分开祁语和我?”我察觉到管家的意图。
管家行绅士礼:“我没有说过这种话。”
欲拒还迎……
我不知道我的脸现在是怎样的表情,我只知道我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寒冷:“你以为你能成吗?不要忘了,你们的大小姐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常人罢了。”
女仆与管家同时变了脸色。
女仆:“你!”
管家:“……”
两人都对我投来相当审视的眼神,其中的危险意味十足。
“当你注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注视着你。”我说,“如果你们认为自己已经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尽管上来。”
两人却没有再上来。
当言语的威胁已经不足够,他们准备转向武力的威胁。
女仆望向管家:“管家,还在等什么?”
管家是有能力的——心灵操控:通过言语、肢体动作等行动改变人类情绪值,与接触时间、接触距离相关,时间越长,距离越短,关系越亲近,影响越深远,久而久之,甚至可以操控他人心思,让他人成为管家随意指使的傀儡。限制:仅对人类有效。
尽管仅对人类有效,当他准备利用一般人来对付祁语这样为一般人着想的人来说,就是十足的利器。
也是因为管家有这样恐怖的能力,我才毫不怀疑残存的人会坚定地质疑我们。
起初发现管家拥有这种能力,我甚至想过立刻逃走。但很快之后……我发现了,对方能力的缺点。
管家不再露出绅士的笑容,面色冷沉:“……”
“怎么!不行?”女仆惊道,“难道说他也是……”
“……”管家没有说话,他也不禁思考我是救世主的可能。毕竟,以他成千上万的操控例数来看,能逃过他心灵操控能力的人类角色,除开符合“救世主”称号的两人(大小姐以及祁语)以外,没有别人。他不自觉地认定,只有天选之人,救世主才能不受他心灵操控的影响。
但很快,管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不。他不是。”管家摇头,眼睛散发出杀人的光芒,“这只能证明我们的思路本来就没有问题——如果我们面前的不是人呢?”
女仆读懂了管家的意思,无法操控心灵的角色除开认定的救世主以外还有其他的对象。
“你真是怪物吗?”女仆咬牙切齿。家破人亡的经历,令她再度回想起怪物的阴影。
我却惊异于他们的偏执。
“竟然又把话题转回来了……哈。”
“自欺欺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骗得连自己也不认识。如果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话,怎么能让别人相信?”祁语忽然小声地说出曾经说过的话,解释了对方的行为。
我默然。
是啊。
女仆也好,管家也好,认定自己的大小姐是救世主,便绝不动摇。
他们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就和接下来要出现人群一样。
也和曾经的我一样: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理智的大侦探。可事实,我却是慌张的少年。
无法认清现实,认清自己,不得不说,有种似曾相识的悲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祁语出现在我的精神世界中,想要拯救我,唤醒我。
祁语淡漠的语气好似带上叹息:“自掘坟墓的蠢人。”
这不是祁语第一次说这话了。此刻我才意识到,两人的结局恐怕已经确定了。
管家忽然好像明白了:“这是祁语大人的提示吗?”
大概是觉得对方不会相信,祁语没有说话。
管家叹息:“比起自掘坟墓这种话……其实我更想听到另一个答案。”
“……如果我没有说,你们打算暴力相逼?”祁语垂眼。
“……”管家沉默,继而说道,“这不是逼迫。”
心语:【这是讨伐。】
心语:【尽管我知道,祁语大人是救世主。】
心语:【她却与怪物狼狈为奸。】
“小爱,按照你的想法来吧。”
管家终于下定决心以暴力相逼。
女仆兴奋地大叫一声。
心语:【早该了!早该这样的!】
空气震动。
转瞬间,耳膜听不到金铁交击的声音。
女仆不见了身影。
我往后一瞥,发现女仆在背后。耳膜这才传来阵痛的鸣音。
我想起了自己偷看到的心声。
女仆:阎魔爱;能力:瞬间移动。与传统认知的瞬间移动不同,她不是按照坐标从空间A点直接跳跃到空间B点,在A点与B点之间,她会经过一条线,她将以超光速的时间平移过这条线。而这条线上的物体,就会如同神剑劈开波浪,原始的空间体积被排挤,啪的碎了。
也就是说,女仆的能力不止是一个出色的逃跑技,更是一个恐怖的攻击技。
只是,再强的能力也会有弱点。
比如,一旦确定了攻击的线路,便无法改变,只能按照既定的线路运行。
比如,挤压空间体积,只能挤开死物的空间体积,无法做到穿过生物让生物整个个体躯体稀烂。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她可以做到破坏活物,但由于曾经的心理阴影她无法。
比如,在运行能力的时候,过快的速度使得使用人在近乎静止的时间内运动,感受不到声光,仿佛这世界是石头的内部,漆黑不动。
这些弱点也就造成了:如果对手是祁语,祁语预知到女仆移动的路线,在中间,可以用自身肉体阻拦女仆;站在终点的位置,拿一把小刀,虽然女仆破开了空间,但在终点,能力解除的瞬间,祁语一样能刺死女仆。如果女仆设定的线路没有计算好,也有可能穿行到墙壁当中卡住,无法动弹,陷在一片黑暗之中。
换言之,对女仆而言,当她的攻击对象是人类时,她只能用小刀之类的物件,以超光速的速度对人体造成伤害。而我的无形盔甲只要集中力够专注,也一定能拦下。
“就像拟态一样,不可视的外壳吗?”管家看到我全身无伤,分析当中反而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兴奋。
我挥动梦之钉。
心语:【证据!拟态!他就是拟态!】
【没有注意到……等等,他是在挥手吗?】
“小爱,攻击他的手,他的手上有什么小把戏!”
我有些微的惊讶,没想到我的小动作被看穿了。
该说这两个人不愧是能活在末世当中还自称大英雄的人。
【如果小爱的技能持续无用,那也只能把小姐叫出来了。】
小姐?另一个救世主?他们准备叫她过来吗?
我稳定心思,想要加强注意力,创造结界困住二人。由此让他们引出他们心中的救世主。
这时祁语忽然说:“你们想要问的东西,我已经写在这张纸上了,如果你们不想它被拟态撕成碎片,我建议你们,立刻,马上追上去。”
祁语朝窗口扔出了什么东西。
不属于人类的声音迅速从雨中穿行而过。
腥咸的味道,特殊的气味,那的确是拟态的感觉。
“我去!”女仆问也不问,闪身追去。
以她超光速的速度,她的确能快去快回。
管家却留在原地:“祁语大人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只有你一个人是绝对拦不下我们的。”祁语说。
我感受到她手上的力量瞬间加大,她快速对我说道:“走!”
我没有问多余的话,遵循祁语的意思,创造出一条黏着性无比坚韧的糖线穿出玻璃窗附在旁边的大楼上,飞进雨幕中。
管家虽然可以轻松操控他人的心灵,却并不具备女仆那样恐怖的机动力,只能看着我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