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里外，一栋尚未完工的破败建筑物，在祁语的指示下，我停了下来。
祁语似乎早已计算好时间，等了数十秒，我也没发现女仆与管家的踪迹。
看来即便是以女仆那方便的能力，也很难在拟态那样的活物身上讨到好处。
我只是奇怪，祁语为什么忽然想要逃走？我们并没有占据下风。
祁语很干脆地说：“有几个理由。”
我偏着头，表示疑惑。
祁语用行动给我表明了第一个原因：“看。”
她指着下方不远处。
我顺着看过去，沉重的雨幕之中，有小小的黑影在蠕动前行。
起初，我以为那是新兴的拟态怪物，但很快，我意识到不是。
身材瘦削，仿佛枯骨，手脚并用爬行在积水之中，一寸一寸往前挪动，仿佛地狱的小鬼想要爬向人间，不切实际又可怜。
是人。
我猛然想起这个方向，这个位置，接近管家他们计划中的人群位置。
他们就是管家口中想要杀我们后快的人。
数量当然不止一人，但无论哪一个都不像有实力能对我和祁语造成损伤的模样，他们有的甚至没有手，没有脚，在雨水中，不知有怎样的力量支撑他们，如同鲤鱼打挺一样摇摆前行。
“……”
“他们全都是被拟态害了的人，家破人亡，肢体残缺，有的曾经臣服拟态，却被人类同仁杀害，变成没有心灵的躯壳；有的却是连拟态也不愿意接受他们、赐予他们力量，甚至不想吃他们，只能依靠暴雨附加的生存力苟延残喘。他们或许只是想在死之前看一眼世界末日的始作俑者。”祁语说。
我听不出这句话中的感情，但我却感受到浓浓的悲哀。
“人不人，鬼不鬼，只是靠着一腔怨恨活着，他们这样还能算人吗？”
祁语给出答案：“算！爬着的他们有的仍有心智。恨意，愤怒，苟活，种种感情他们都还有。如果知道我们站在上面看着他们，他们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回头，冲上来。”
我哑然：“冲上来……杀我们吗？”
“显而易见的答案。毕竟这是管家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是，我看到了。如果早在之前我就知道计划中的他们是这个模样，管家他们无法站在我们面前。而这就是你要逃的原因。”
如果他们真的到达危楼，来到我们面前，围杀我们，别说祁语无法下手，我也同样。
——他们只是被拟态害了，连人最基本的生活要求都达不到的可怜人。
“你想下去救他们吗？”祁语忽然问。
我看着祁语：“我可以吗？”
感同身受，恻隐之心，身为一个人，没有祁语照料，我又会是怎样一个状态？会不会和底下的人一样？我很难不想这件事。
同时，身为祁语口中的救世主，看着同样的人类受灾，我很难当没有看见。这不仅是对祁语的承诺，也是发自内心肺腑的实话。
祁语却说：“事实上，不行。管家已经把我们的基本信息透露给他们，他们对我们只有恨，没有爱，暴露在他们之前，我们行动受阻。”
这不像是对人类的勇气与阴暗道出赞歌的祁语能说出来的话。
我皱眉：“还有什么行动比救人更重要？”
祁语继续说：“我们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无法对我们造成伤害，残存的信念能使他们发疯发狂。我们救助他们，他们不会感激也不会道谢，他们宁愿自杀自残，只希望换来我们愧疚的表情。”
他们不知道罪恶感这种东西只会存在有良知的人身上吗？
我默然：“这就是祁语看到的未来？”
祁语点头：“是。失去所有，什么也不剩下，人的执念让他们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事实。如果我们想要救他们，只能逃走，不能碰面。”
“太愚蠢了。”
“但这就是人。没有高低贵贱，都一样是为了活下去。他们只剩下支撑他们活下去的信念。这种信念虽然看起来很愚蠢，却也很坚强。”祁语说。
坚强？我心中苦笑。祁语的经典言论啊，如同伟大的神明一样，一视同仁地接受与包容，她爱着阴暗的人类，这是本性。
“况且，就算我们不去拯救他们——他们终究会得救。”
我希望地看着祁语。
“虽然我们无法成为他们的救世主，却有其他的人在等着他们。而另一个……只有你破除大环境，才能实现。”
我明白了祁语的意思。
“在这雨幕之中，除开管家女仆这类人，还有其他的人在，那些人能救下他们。”
祁语无言点头。
“而我能做的，只有一个……捣毁拟态的老巢，杀了所有的拟态！”
祁语的眼中忽然也绽放出光辉。
“对！没有罪魁祸首，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不需要人碍手碍脚，我们两个就足够了。”
对这话我有轻微的怀疑，但祁语又怎会打没有把握的仗？
“这就是我们从管家他们面前逃走的第二个原因？”
“是。不过——”
“不过？”
“还有第三个原因。”
我等着祁语的解答，祁语却迟迟没有说话。
“不过，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需要继续耽搁时间了，我想你也不想再耽搁。”
我沉默了一下，看见底下缓慢蠕动却渐渐消失在眼前的身影，点头。
“好！走吧。”
对于祁语所说的第三个答案，我其实有个小小的推测：如果祁语真心作好打算逃走，是不必在那个时间点逃走的。靠前，靠后都没有问题。她走的很突然，像是临时起意，连管家也怀疑祁语的目的。仔细回想那个时候，我抓住一个可疑的小点——祁语想走，是在管家想要叫出小姐的时候。恐怕是看见多作停留，管家、女仆他们认定的救世主会出现，她才走了。她并不想碰见那个人。或者说，她不想我碰见那个人。
我不清楚那是为什么。
但直觉告诉我最好不要去探寻那个答案。
一个女人不想一个男人看见另一个女人，最好不要去深思含义。
我却因为这小小的心思，付出了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