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未停。
前行在雨中，尽管有无形盔甲、雨衣之类的东西阻挡，我仍觉沉重。
我曾经质疑过祁语，我们为什么不用能力在雨中前进，祁语以“现在不是虚耗能力的时候”、“在雨中使用能力太过显眼，容易被女仆与管家势力发现”之类不止五条的理由拒绝了我。
我知道祁语能看到未来，尽管看起来这样耗时更多，但现在我们走的一定是她选取的最快最方便的路径了。
随祁语奔行，离最开始醒过来的大楼两里左右的地方，祁语忽然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我问。打量周围，却发现这里是一栋大厦，根本不像拟态老巢的模样。
祁语摇头，走到大厦底下门前，然后用力一推，钻了进去。
我跟随进去，关门。
里面无光，一片漆黑，踏脚进入的瞬间就传来脚步声的回音，就像恐怖电影的商场大厦，给人一种什么角落藏着怪物小鬼的怪异感觉。
基于本能的自卫反应，我创造出并不强盛的灯光驱散黑暗。
光亮刚闪现而出，祁语转身看了我一眼：“灭了。”
我意识到光亮可能会暴露自己目前的位置。
“这里有敌人？是他们的老巢还是分部？”我压低声音问祁语，遵照她的指示灭了灯光，然后创造出军用的夜视仪，靠近她，做好随时动手迎敌的准备。
这栋大楼倒算是基本完整，看得出来曾是百货行，一楼还留着一些化妆品、珠宝首饰。倒是没有什么古怪生物的影子。
祁语摇头轻声道：“不用紧张，这里既不是拟态的老巢也不是分部，但我们要在这里稍作停留。”
“停留？”我疑惑。不是赶时间吗？
祁语说：“我知道你不想耽搁时间，也想尽快过去收拾拟态，但大战前该做的准备一定得有。”
我表示理解，同时配合地问出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是这里？或者说，为什么不选择其他的地方？”
祁语认为我还在怀念之前醒过来的地方，停了下来——“你想说为什么不回根据地？”
我摇头说：“不。我的确很怀念根据地，但十多分钟前我们已经分析过从根据地逃出来的缘由了，那个地方短时间内恐怕会被管家和女仆的势力占据，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想说，这里到底有什么宝贝值得我们停下来？”
祁语读懂了我的意思，第一次发表了吐槽：“这不是什么个人主义的英雄电影，大战之前会磨磨蹭蹭地做一番装备整备，拿什么武器、宝贝。如果你期待的是男女主角一夜成长，那你也许也会失望。”
“……”有一个能预见未来的女朋友真的没有惊喜。
我低下了兴奋的头颅。
祁语毫无隔阂地挽上我的手：“不要瞎想了，走。”
她拖动着我，走到电梯前，按动了按键。
给我意外的，大楼还有电力。
祁语把我拖进电梯，点头道：“好，继续往上。”
乘坐电梯，几经走廊转折，我们来到一个房间。
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是个巨大的办公室，屋角堆着办公桌、纸笔、电话等东西的废弃物。但不知是谁来过这里，把办公桌等东西改装成床铺，铺着被子，其余地方堆满了罐头、自热米饭这些东西，残存着的生活气息，简直就像是这里是什么末世人类的根据地。墙壁上画着的文字、涂鸦提示这里的人们也曾有一个欢乐幸福的时光。只属于他们的温馨之家。
可惜，家里没有人。
我望向祁语。
祁语弯下腰，双手合十，充满了尊敬。
而后她才直起身子，指着房间说：“这里……就是我刚才说过可怜人的救世主，这是他曾经呆过的地方。”
我有一种忽然理解了的感觉。
“他人呢？”
祁语说：“他去拯救世界了。”
看着办公室角落里、墙壁上涂鸦大大的笑脸，我心底仿佛比得到了暴雨那股力量更为欢愉——“所以可怜人们终究会得救……是这个意思吗？”
祁语轻微地点头：“也只有他才能救得了他们，送他们回到生者的身旁，让他们回归常人的生活。”
“可怜人的救世主啊，轻易就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情，这种伟岸的存在……我真想见见他。”
这是由衷的佩服与憧憬。
可就在我说完之后，祁语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我，有一种发呆的意思。
“怎么了？”
祁语摇头：“可惜。你看不见他。”
我皱眉：“总觉得祁语这句话好像有深意？”
祁语沉默了一瞬，而后对我说：“这句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如果你觉得有深意，那也是你的精神在映射你心中想要的东西。”
“精神世界的映射……祁语是在隐喻什么吗？是我没有做到的事情，希望某个人在梦中替我解决？还是说，我希望可怜人的救世主就是我本人，他去执行任务，可我却在这里……我们是一体两面的存在，两人终究无法见面，所以我才看不见他？”
“……你的推测很有意思。”祁语只是点头，并没有正面回答。
但与她在一起的时间里，我也算是了解到这种态度基本上表明我的推测接近了事实。
她无法欺骗我，便只能回避。
回避的话题里，在那残酷的现实世界中，我虽然被称作救世主，却拯救不了那些可怜人。如今，在这梦中才越发地希望有人能拯救他们。
而这也是祁语不愿坦诚直言的原因？
她在担心我接受不了这一个又一个淋漓的真相。
但从心理角度来讲，在祁语的指示下，我已经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希望能捣毁拟态老巢，救下所有的人。
她的担心……如今的我有些不是很能理解。
“放心吧，祁语，我会越来越强，越来越坚定……绝不动摇。”我望着祁语，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就算曾经的我没能做到救下他们，梦中的我一定能。”
祁语吁了口气，像是思考了很久，才说道：“但是你要知道，只要拟态不死，救再多的人，送他们去再安全的地方……也没用！甚至在路上就会出现问题。模拟人形的怪物会混入其中，突破防线，人类会互相怀疑、自相残杀。”
这也是淋漓的真相之一吗？
我接着祁语的话想了下去。
脑海中，仿佛传来什么影像。
现实的我拯救了那些愿意原谅我，相信我的可怜人，准备送他们去安全可靠的地方，在路上却遇上了怀疑的人类，遇上了恐怖的人形怪物……拟态的怪物们装作和我是同一个战线，杀了一个人。仅仅只是一个怀疑的人惨死，可怜人却从中推断出一个可怕的事实，我故意引他们进入拟态的圈套，他们只不过是被我戏弄的蠢蛋。可怜人变得悲愤心凉，重新变成怀疑的人，和怀疑的人类混在一起，我被围在他们的中央……周围，却是没有一个敢接近我的人。
……脑袋又开始痛了起来，仿佛要炸裂一般的剧痛。视线接近模糊。我不禁抱住脑袋，好像这样就会缓解那样的疼痛，然而，深刻的回忆却如同潮水般涌回。
“不要再想，不要瞎想。”祁语的额头紧贴我额头，冰冷的感觉贴着脑袋，温柔地声音传进了心中，“你只要明白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记起你刚才说过的话！是救世主又怎样，是拟态又怎样？我们可以以自己想要的任何一种姿态活着，不必为了其他的任何人……更重要的是，我在你身边，我就在你身边！”
那股钻心、撕裂般的疼痛渐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伤的感觉从心底浮现。
我看到祁语的脸。
她的脸是那样平凡，仿佛一眼看过就会忘记。
这样的脸，很陌生。
回响（字没错）的记忆里，没有这样的脸。
我和她，仿佛是绝不相识的两个人。
可是为什么……她说的话是那么动听亲切？仿佛曾经有个人一直站在我的身边，絮絮低语。
为什么她的心声说她没有说谎？
两个不相识的人是怎么才能成为相互爱慕的男女朋友？
难道……在我深刻的内心，在精神世界的映射中，我的确忘记了她，甚至不愿意或者不敢记起她来，才有这种矛盾一般的荒谬感？
如此想着，在无数个跳跃的推测当中，我忽然有了一个连我自己也觉得发抖的设想。
“在我的身边……祁语，你能一直在我身边吗？”我问祁语。
祁语的身形一滞，仿佛被电击中，喃喃一般的低语从她口中发出：“你……想起来了吗？”
那种失神一般的默然，我读出了惊慌失措。
她的表情也让我开始惊慌起来。
在那惊慌恐怖的记忆中，某个被称作救世主的人类失去了最重要的同伴，他的爱人。他更因为那个打击无法再活在现实的世界当中，构想出没有她的精神世界，重复地做着拯救世界却无法成功的噩梦。
祁语仿佛已感受到我的心情，用力抱住了我，双手抚摸着我的脊背，靠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会在你身边的，一直都在！不要再瞎想了！不管你在想什么，推测什么，你这回的猜测绝对大错特错。”
可是，曾经忘却的记忆更加清晰。
我甚至看到了一直都在我身边的人是怎样倒下，怎样死去。
梦之钉也在不断回响，心语：【这是谎言。】【这是谎言。】
“我想起来了。”我对祁语说，“你这是谎言。”
祁语却否认道：“没错，谎言，那是虚假的记忆，欺骗自己的假象。你只要知道我就在你眼前、我会看着你履行自己的诺言，你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明白了吗？”
祁语放开了我，毫无波动的双眼放射出一股令人信服的电光。
“好不容易走到这步，就不要再动摇。你一定会越来越强，越来越坚定，做成你之前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所以，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吃饭、收集情报、调整精神，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准备了。”
最后的准备……吗？
说真的，我真的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子便跳到结尾。
尤其是当有了依赖的人，却又面临着失去的危机。尤其是这危机，我绝对回避不了。
“……对不起，我忽然有点想哭。”
祁语看着我，又抱了抱我，用轻得无法再轻的声音说：“那你就当一切都是一个梦好了，做一个与众不同的好梦，就算是梦会醒来，也会因为过程的美好而感动。”
祁语提醒了我。
是啊，这是梦境，我的精神世界。
就算现实如同鲜血一样淋漓，难以让人直视。梦中的我，却能做一个好梦。就算那样的梦，终有一天会醒来，祁语也活在我的心中。
祁语轻轻擦掉了我眼角的泪花。
“从今天起，你将不是一个惊惶的小孩。”
梦之钉又开始回响祁语的心声：是的，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孩。看着他的泪水，我也好想哭。但是，我不能。
就在这时，我忽然注意到：比起我，祁语可能更加悲伤的事实。
我迅速收敛起心情，装笑道：“想让我从小孩变成英雄，仅仅只是擦掉泪水可满足不了我。”
“那就这样吧。”
靠近的身影、冰冷的触感让我呆住。
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瞬间的美妙。
如果有一种机器能回到过去，刻印下那美妙的瞬间，就算花掉我所有的想象力，我也毫不在惜。
我想，我或许正是为了这一刻才创造出这个美妙的梦境。
不管怎样，在那一瞬，我成长了。
…………
我拿起自热米饭，走到一旁的饮水机下，按好了水，看着祁语的动作，明白了她的意思：“从现在开始要说的就是攻略咯？”
“对，这就是通关法。”祁语肯定道。
她坐在办公桌改装的床铺上，拿下一边的颜料笔，开始在地上画起了怪物的形象、名字，备注技能介绍，弱点。
我则仔细听了起来，如同小学生对老师的课堂，一个字也不敢落下。
雨仍然没停。
下了快半天的雨，一直没有停。
尽管才两天的时间，但从醒过来，我也算是经历风风雨雨的人了。
从纠正的六条情报中我也知道，暴雨只是拟态的附加物，是依附拟态而生的异常现象。
如今这样的异常现象，也恰巧说明了暴雨背后的怪物该是多么了不起的存在。
墙壁震动着，感觉天地都在摇晃。
这时候，应该已经入夜了。
在昨天的这时间，已经是万籁俱寂，夏风微凉。
祁语说，拟态一般不会选择在夜间进行攻击，好像他们也需要夜晚的安眠。
凡事也有例外。
一旦拟态在夜间出现，不是有特殊的战术，便是有特殊的品种出现。
如今正是夜晚，外面雨却不停，空气震动，女人低吟的声音，如泣如诉，从四面八方传来，遮盖了暴雨的声音，让人汗毛倒竖，心中不由惊惧。
祁语画好了这种怪物的形象。
“这是第三等级的拟态：幽魂女妖。”
“身体比水母更轻盈，比风雨更轻薄，如幽灵、鬼魂，近乎没有实体，却能穿透生物的身体，吸取生物的能量；能够释放虚拟气体，令人产生最想看到的幻觉，迷惑人心，使人意志消沉。”
“由于几乎不具备实体，很难对它造成伤害。但好在它只能在一定高度之下活动，一旦超过固定高度，它就会变得瘫软无力。如果想杀灭它，只有三个方法：利用同样是拟态的第二第一等级的等级压迫；或者第五等级的孢子水母爆炸前释放的内核，让内核炸开幽魂不可视的虚假外壳，暴露正体；或者以人间之光（太阳光不行）强烈的热度与激情灼烧杀灭。不过要注意的是，第五等级的孢子水母几乎不会与幽魂同时出行，它们更喜欢在深海或者极北之地，很少出现在水平线以上，另外，爆炸前的内核极不稳定，想要储存收容十分困难。至于幻觉，并非由歌声引起，歌声只能使人产生惊惧的感情，只要不被气体喷到就不会陷入幻觉。”
我表示明白，也总算是理解祁语以及之前的救世主选择这建筑物、这层楼的原因了。
这是附近唯一一栋比较高的大楼，高度上各种拟态怪物难以入侵，就连幽魂女妖也不例外。且这里近海，玻璃半透明，是里朝外能看，外朝里无法看的特制玻璃，适合观察外界情形，难以被人发现；要逃走时接近楼顶，也方便快捷。
祁语果然时时都做好了准备。
似乎只要我完全遵照她的指示，就会完全没有问题。
这个梦，终究会变成一个美梦吧。如此想的我，在听完了所有的介绍，明白通关法之后，渐渐陷入了最后最安稳的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