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天空仍是黑色，飘着凄迷的细雨，细雨之中，传来如同海妖一般缥缈忧伤的歌声，令人心中产生莫名的不安感。
身体却没有被雨淋湿。
毕竟，我仍在室内。
随着眼睛逐渐睁开，意识归位，我回忆起睡前的一切。
转头，看见祁语就在一边看护着我，似乎从来没有睡过，我只觉得精神如同被洗过一样，一瞬间，我振奋起来。
“不再睡了？”祁语跟着站了起来。
我点头，希望祁语也能看见我脸上充足的笑意：“准备得已经很充分了。我想祁语也想尽快看到我战胜这绝望的光景。”
祁语脸上微微一动：“很好，那我们走吧。”
“啊。”我回应道，正打算一步登天，利用这是我精神世界的优势转到最后的决战场景。
轰隆一声。
玻璃窗炸响。
如迅风、似闪电的黑影穿破了玻璃，带着强烈的腥气闯入房间。
空气呼啸，发出尖锐的嘶鸣声，锐利的触感仿佛一根针扎进皮肤。
我感受到无形盔甲的自动防御，也感受到祁语迅速站在我身前，把我往后压的推力。
就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我意识到，来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他们，一定很强。
不过。
很可惜，现在的我比他们更强。
不仅仅因为我已经回想起过去的记忆，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更重要的是……我要做一个好梦。
我有这种坚定的信心与意志，在这属于我的世界里，我没有失败的理由。
就在发现黑影击打在我无形盔甲并通过反作用力判断出对方的强度同时，我就创造出了自己擅长的结界。
以他们身体外形为形状的框架困住他们，就如同一层坚硬的皮肤包裹住，他们连动一步也做不到。隔绝空气、隔绝声音、甚至连时间也停住，就算是拟态有强大的生命力，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不用担心，祁语，他们根本动不了。”我轻轻拍了拍祁语的肩膀，希望她放松一下，“你也不要什么时候都站在我前面嘛，给我一次表演的机会。”
这种超乎寻常的压制力显然是曾经的祁语没看过的东西，她投来难以相信的眼神。
“你……”
我瞥了一眼被困住的黑影，有两只，大致是类似豺狼虎豹的兽形拟态，属于第四等级拟态。
“祁语不是说过了吗？我只会越来越强，越来越坚定。如果连第四等级的拟态都无法做到秒杀，我还怎么走下去？”
“我不是在意你想象力的强度。只要你想，你一定能做到。但是你……杀了他们？”祁语的语气有一丝动摇的味道。
“是我听错了吗？”我有些疑惑，“这样不对吗？拟态并不接受身为人类的我们，就算化身、占据人的身体，也多是和人类变身成为拟态一样的变身拟态，几乎是第五等级的拟态，第四等级明显不属于这个范畴，对于这些不是人类的怪物，我没必要留手。”
祁语却仍然在意：“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你的动作太干脆利落，你的态度太随意自然……有些不像是你。”
“哈，祁语说什么话啊。”我有些失笑，“原来你担心我会滥杀、嗜杀？漠视生命吗？这种怪物根本算不上值得尊敬的生命。”
看祁语仍是担心，我认真说：“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管最后变成什么样，我一定会实现我的诺言，不负你的期望，成为救世主。”
“嗯，我一直都这样相信。”
【可是。】
【梦境会使人欲望无限制地放大。】
【醒过来的他依然是他吗？】
祁语的心声传了过来。
一方面希望我能成为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另一方面却又担心我变得连自己也不是，沉迷于过度的强大和欢愉。
祁语到底要为别人操多少心啊。
如果是在一本小说里，这样矛盾的角色又怎么能讨读者欢心呢？
我内心里轻轻摇了摇头。
“相信我吧，祁语。”我盯着祁语的眼睛，轻声道，“我始终会是我。”
祁语看了我一会儿，认真地点头：“嗯，我相信的。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走吧。”
她准备踏出脚步，走在前头。
我站在原地，没有跟上。
就在回忆起过去的情形，看到祁语怎样倒下，怎样死去的场景之后，尽管知道这是我的精神世界，我能操控大多数的事情，我却不想再一次看到那样的场景重现，我恐惧为了我能真正成长面对自己，我的精神世界会再度复刻那时的场景。
“事实上，我想跳往最后决战的地方。”我说。
祁语回头望着我，紧接着，她的身体轻轻颤抖。
我知道她又在使用她的能力，预见我说出的话语。
虽然好似她的能力是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情，是预见未来，而在短暂的未来我并没有说出我心中的话，但是，她的能力看到的并不只是一个世界的未来，在相似的平行世界中，无限的可能里，她却看到了这个世界没有发生的故事。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
“……你试一试好了。”祁语垂眼，很明显她已经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我尝试跳转空间，直接从大厦转到拟态的老巢，却始终无法成功。
祁语解下了缠着的绷带，那手已经痊愈了。
“你是这世界的中心不错。但是你认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变化的。你所希望的道路，最后的路，不想和我一起走吗？”
我沉默。
难道我的潜意识只是为了和你走这最后的一段路吗？
祁语望着我，伸出了手：“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再说多余的话了。”
我看着祁语，从祁语的眼中，我看见了我自己。
或许，我真的只是为了这最后的一段路。重现最后的光辉，与你一起走向结局，看到明天。梦之钉如此回响。擅自回应。
我闭上了眼睛。
“或许，真的不需要多说了。”
我睁开了眼睛：“我们走吧。”
祁语走过来，牵着我的手，而后，从大厦破开的玻璃跳下。
我们当然不是为了一同寻死。
空中响起阵阵轰鸣怪声，不知何时，我们的身边已围满了兽形的拟态。
尖利的鹰爪，雄壮的虎掌，硕大的熊躯……就像一不注意跳进原始森林，身边全是致命的野兽。
而我们刚才所在的大厦，却被另一股庞大的身形占据，集合了数之不尽的细小拟态的难以直视之物，恐怖的巨大怪物，消化岩石、改变地貌的拟态。
在他们之下，更是形体飘渺，难以捉摸，发出恐怖叫声的幽灵。
我记得这些东西。
吸取体力的第三等级拟态幽灵女妖，吞噬人类的第五等级拟态乌合之众，以及第四等级的兽形怪物。
曾经毁掉我小队的怪物们如今再度出现在面前。
就像要把我的希望再度磨灭一样，幽灵女妖如同记忆中冲上前来，想要吸取我们的体力，第四等级的兽形怪物则伸出各自的利爪，在空中变化身形，第五等级的拟态张大了吞噬的嘴巴。
但是，在他们还没有动手之前，他们的身躯就像是被电击中，浑身静止，以我和祁语下落更快的速度落在地上，陷进土里。然后，被结界内含数千数万锋利的剑刃绞杀，高热消灭蒸发。
第三等级以下的拟态不足一哂。
祁语看了一眼，我知道她可能又在担忧里面有人类的同伴，安慰她：“放心吧，对于人类的同伴，我会让他们走得体面。我想，如果另外一个在努力的救世主，应该不会那么不长眼，还让他们留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也只有敌人。”
“是啊。”祁语点了点头，“那我们继续吧。”拉着我的手，她缓缓往大海的方向前进。
我跟在她身后，一边感受着手上的感觉，一边回想起她的小讲课与自己那断续的记忆。
在拟态分级之中——最弱的第五等级，除开人类臣服拟态变身成为拟态之外，原始拟态也几乎都是弱小可怜，没有特殊能力，喜好集合起来壮大声势，聚众闹事，能被太阳一晒而灭，不值一提；稍强的第四等级，几乎是人类可见的兽形模样，除扩大数十数百倍同相似兽形相关的基本能力外，更具备超强的体力、耐力、恢复力，占据围攻人类浪潮的绝大部分；第三等级，具备多样性、变形性，有的有超乎人类想象的特殊能力，数量虽然不多，却十分棘手，如幽魂女妖，值得一提的是，最开始混入人群、取代人类的大多是这个等级的拟态；第二等级，几乎涵盖所有拟态能力却专精于一种两种，专一的强大，绝对的力量，只有三只，被称作拟态三天王，从无败绩，现实的我也是败倒在他们之下；最后，诞生出所有拟态的母体，拟态精神的聚合体，据祁语说，只要它仍然存在，拟态就会不断产生。反而言之，只要能杀灭母体，就算还有拟态存活，也会逐渐被人类消灭。
似乎这么一讲，根本不够精炼，连拟态是怎么产生，为了什么而入侵人类都不清楚。
不过，位于大海深处，连人类目前最高等级的机器也无法到达，更别说去与拟态母体、三天王沟通。少数具备到达三天王，母体之前的人类，却也在三天王毫不讲理的攻势下折戟沉沙，再也无法面对现实。
不知道是刚才杀灭太多拟态一时之间产生了极大的威慑力，还是祁语有意选择了一条特殊的路线，我们再也没有遇过拟态。
经过几栋大楼，以散步的速度，十分钟也到达海边。
祁语对我的疑问回答得相当坦诚。
“他们在往同一个方向聚集。”
“当你信念坚定，想要前往一个确定的目的地时，或许，世界也在回应你的期望。”
无尽的浪花，上面承接低压的黑云，大海、天地仿佛融为一体，形成一片难以直视的黑暗，黑暗涌动，咆哮的力量震动着世界，连同上下左右也一起颠倒。
我分不清楚那是我的幻觉，还是精神世界在震动的表现。
我只见到，沉重的黑暗之前，出现一个身穿黑袍的人。
她的存在感是那么强烈，以至于她身后的黑暗、黑暗之中无数海蛇般的身形、闪现而出的红光都被掩盖遮没，只为衬托她一人。
仿佛有一只手在不断挤压，心脏剧烈跳动，泪水模糊视线。
我认出了这个人。
杀了祁语，让我再也无法面对现实的人。
占据拟态的身躯，超越拟态的意志，以人类的姿态夺得拟态三天王的位置，成为等闲拟态不敢直视的恐怖存在。
我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