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个故事的最后一幕,boss与主角的会面,在那纯洁无瑕仿佛没有上下高低左右的纯白区域,一个黑影缓缓浮现。
黑色的高椅大座,质地如石,沉重不堪,我感觉它出现的瞬间,整片空间都发出了战栗。
纯黑无面,扭曲的身形,如同黑雾、淤泥,漂浮在大座之上,不断扩散而出,形成各种各样怪异的形体,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战栗的恐惧。
母体。
虽然没有任何说词,以无法直视的存在感降临,它毫无疑问就是母体,创造出所有拟态的终极怪物。
我率先发动了攻击。
以我最擅长的结界困住,内部再施加最残酷最残暴连我自己也想象不到的最冷漠的力量。
我以为这至少能对母体造成一点伤害。
下一秒。
我只觉得眼前忽然一花,玻璃不断炸响的声音在脑中回响。
结界,被破了!
我睁大了眼睛,身体在能力的反噬下不断后退,几乎站立不住。
母体那扭曲的身形依旧如同黑雾的形状,不断扩散,在白色的虚空当中制造出各种各样细小的拟态。
拟态成形,犹如鱼儿一样在空中游动,向着远方飘去,越远,却越大,发育完善,向着更广阔的视野游去,逐渐消失了身影。
她未免太小看人了。
在我眼前,居然还有闲心生产后代,向世界输出,而不是对我本人动手?
果然不杀掉母体这样的怪物,拟态就不会灭绝。
对母体的强度有了一个判断,我准备再度发动能力。
母体却说话了:“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们人类的行为,即便知道结果是失败,也还是要做。”
那是毫无悲悯,毫无情感的无机质声音。只以灭绝人类为目的。
“我不会失败的。”我咬牙说道,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我绝不会失败。
我创造出了紧贴母体身体的结界。
那不断变化的身形一瞬间停止了摆动。
我的心情刚准备放松,下一瞬,雾气却不受影响地穿过了结界的框架,继续扩散,在空中变化身形。
母体冷漠的声音说:“或许你很强,比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强,穿越了孩子们构造的通道,来到这里。但是,当你知晓结局,幻想出连你自己也无法伤害的强大怪物,你还想获胜吗?”
我愣住:“你什么意思?”
母体说:“你的能力是创造,是梦想成真,是以想象力为基石,集中力、专注力和精神力为动力的超自然能力。当你认为我是不可战胜,难以理解,无法直视的怪物之时,我的强度已经超越了你的想象力。你还想获胜吗?”
我捏紧了拳头,的确,那是我能力的缺点。
连祁语也是她生产而出,无形地拔高她的段位,一瞬间在我面前出现,难以直视,令我产生了不可战胜的想法。
“但现在不同了。”
母体仿佛了解世间一切。
“是。现在不同了。如果我默不作声,以超乎人类想象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给你恐惧,只会令你更加难以集中精神,产生无法敌对的感觉。我与你对话,交流、沟通,表现出可以相互理解的开始,人性的一面,就不再是无法直视、不能理解的怪物。”
我愣神了一秒。
不愧是母体,比谁都要高深莫测,揣摩人心已经是基本操作。
一边与她对话,一边我挥动了梦之钉,想要找到她的弱点。
“……也就是说,你给了我打败你的机会,你想这么说,对吗?”我说。
母体看穿了我的动作:“它可以撕碎梦境与现实的壁障,偷窥秘密。”
“……”梦之钉的传来的心声如同她说出的话。
“你想要找到我的弱点然后杀掉我吗?”
梦之钉继续传来心声。
我沉默着。
梦之钉……出现问题了?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梦之钉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与你开始的设定出现了违背。”
心语再度传来——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梦之钉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与你开始的设定出现了违背。】
是的,我的确在想,为什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我明明问出了问题,梦之钉却给了我印象不同的答案。
难道说我设计的东西在极小的细节上还会和想象有所差异?或者说,在面对产生所有拟态的终极怪物上,它也难以发挥作用?听母体的意思,她还会告诉我她的弱点?有这样的好事吗?我不信。
看着那扭曲的黑雾不断变形,游曳,我忽然有了猜测。
或许,母体并不是无法战胜的怪物,与我对话,与我交流,恐怕她也在惧怕着我,因为我有杀死她的能力。
母体好似连我的心思也看透,说:“你想要杀死我,想要知道我的弱点吗?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想象力的确能够做到。因为这种能力本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但是,你始终要明白,你不是造物主!识破人心,扭曲现实,你无法做到。事实上,你只是一个不知道真相活在别人的谎言当中的傻子罢了,连我也觉得你很可笑。”
我笑了:“可笑?谎言!你在开什么玩笑?”
明明说要说出自己的弱点,却避重就轻,改为人身攻击,想要打击我的信心吗!
母体扩散的黑雾遮蔽了我,淡漠的声音说:“你还没有意识到祁语那孩子从来没有说过实话?”
果然,避开了重点。
虽然不知道母体为什么避开了梦之钉的窥视,但她开始逃避。她的弱点一定隐藏在里面,梦之钉不断挥动。
我反驳:“祁语说的都是实话。”
母体说:“她说这是你的精神世界,是你的一个梦。”
我点头:“是。”
母体说:“但事实上,你的头脑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清晰,你感觉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真实。毫无逻辑、没有前后头绪的梦,对于你,经历却客观真实,历历在目。睡觉、吃饭,(祁语)那孩子从来没有让你落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这是我曾经的疑问,祁语很好地回答了我。
“精神世界的构造,如果连自己也无法骗过,更无法骗其他的人。就好像,你现在以为自己是毁灭世界的怪物,在我面前夸夸其谈,事实上,也只是我脑海中的印象残影。一旦我意识到这点,你或许很快就会消散了。”
母体没有慌乱,也不像听到笑话那样笑,她的声音还是同样无机质:
“如果这样能增加你打倒我的信心也无不可。但是你却无法反驳事实的真相。
你难道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世界的本质吗?
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那孩子吗?
那孩子既不是什么救世主,也不是什么大善人。
那孩子背叛了我。
明明也是拟态一员,却伪装成人类的模样,预先告诉世人我们要毁灭世界的决心,预警,防护,让世界做出反抗,建立防护站、避难所、对抗队,觉醒世人的力量。
她背叛了拟态。
那孩子甚至找到了你,给你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言。
她说,这一切都是你的一个梦,你曾经是救世主,因为母亲化身成拟态,因为母亲和爱人相杀,因为母亲想要杀你,你被打击到无以复加,才构筑出精神世界的梦境,逃避着,却又背负着救世主的命运,重复地做着噩梦。
然而。
事实是,她只是背叛了拟态,有着另外一套独立的想法,与我,与所有拟态都不同的想法,与曾经的叛徒相通的想法。
她和叛徒一样认为拟态才是不该活下去的怪物。
人类,理应是世界的主宰,神的伟大造物。
找到曾经与叛徒**过的人类女人,教唆她化身成为拟态,拥有拟态的力量,站在拟态一侧。让女人切实感受到怪物的不同,没有内心的意志,包含共同的声音,拟态和人类的差别,让女人反感。拟态要毁灭世界的意志,令女人恐惧震颤。
这是相互的对立,立场的差别。
或许女人曾经怀疑过,质疑过,但感情这种东西真是世界上最无法理解,难以理喻的东西。
小小的谎言加上人类的立场,就能让一个人类女人因为对孩子的爱、对人类的尊重,做出圆谎的选择。
只要计划能成,你不是什么陷于精神世界的失败者,你就是救世主,你就是人类的英雄。
即便你拥有怪物的身躯,战胜所有拟态,杀死母体的你拥有绝对不灭的功绩。你终将被人接受。
可是,她们没有想,你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主,你也根本不稀罕那样的生活,比起成为人类的救世主、大英雄,你更想和她们生活在一起。
因为她的选择,你的母亲身死,你也失去了她。
你不该相信那孩子的,你也不该来到这里。”
我听完了母体的叙述:“你说完了吗?”
黑雾晃晃悠悠,忽然急速收缩回宽大的座椅之上:“我说完了,这是你该知道的真相。”
“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心声传来。
“我没有预料到,你对于我的做法会那么感兴趣。难道说打击人的信心对于你来说有那么重要?你希望看到我失望悲切的心情吗?”
“我明白了。”母体仿佛对我的态度也有所预料,“已经失去的东西无法再捡起。或许,我说的是真相,或许,那孩子做出的选择让你失去了很多。然而,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失去了这么多的东西,你也只能按照那孩子的计划走。果然,感情这种东西,我无法理解!”
说完这句话,梦之钉的心声终于改变。
心语:【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出生?我们是被谁创造?我们为什么要毁灭世界?它们是寄生的怪物吗?还是我们才是?世界的意志,我不懂。】
在心语散开成行的时候,一幕幕如同回忆的潮水击打脑海深处,我看到了无数的影像,母体从一片洁白的虚空出生的场景。
这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母体,也明白了拟态的使命。
祁语和母体意志的相对,我也明白了。
如果把地球比作人类生存的村子,世界意志就是村子的守护神,当人类的行为侵犯到村子长期发展的利益,比如大量伐木,守护神就会创造出洪水天灾毁灭人类。
拟态就是这样的天灾。
被灌注了毁灭人类,毁灭世界的意志。
拟态就是清除人类这种寄生虫的存在。
然而,第二等级以上的拟态产生了自我的思想,辩证地见识世界,有了自我的认知与理想,有了认同人类,和人类相通的同理心。就连母体那样伟大的存在在倾听他们的意志之后也开始疑惑。
他们恐怕不懂,我们是世界的中心,我们的意志组成了世界的意志。
天灾,也是在锻炼我们。
最好的证明便是祁语看到的未来,少有的能穿越海沟到达母体居所的人,作为一个人类和拟态**的存在,不会因为母体的等级压制死亡消散,反而能够创造出谁都无法匹敌的想象,扭曲现实,杀死母体,拯救世界。
我就是世界意志创造而出的救世主,唯一的救世主。
而祁语她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人类的存在,为了那压制之下反弹而起的人类唱出的赞歌,在破灭之中开出的希望之花。
——母体记忆中,那是祁语与母体分别的时候最后说出的话。也是祁语的决意。
我吁了口气,看着母体那异样的身形一时之间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母体没有杀死祁语反而放任祁语计划,让我出现在她面前,或许她真的无法理解,或许,她也想要理解,祁语一意孤行的背叛。
“如果能理解,或许你就不会疑惑,也不会和我讲话,露出破绽了。”
母体沉顿少许:“难道我也产生感情了吗?还是被你窥见了秘密。”
“是的。”我点头。
“但是,知道这秘密,你还是想杀死我?”母体说。
“是的。”我继续点头。
“你太恐怖了。”母体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轻微的波动,“我不懂,明知是错,还要前行。你们的欲望,困惑,复杂的感情,太令人恐怖了,你们一定会再次捣乱世界。”
“但这就是我们,人类。”
尽管有着管家那样自认救世主的掘墓人,有着无手无脚连拟态也不愿接受因为一腔悲愤而活着被欺骗的笨蛋,他们也有无法令人忽视的美好。
掘墓人始终以救世为目标,而笨蛋们从未放弃活着的希望。
阴暗却现实,即便这样也活着,向着光明的明天。而不是如同第二等级以下的拟态摈弃一切思想,沉浸在相同的心理之中,没有个人的意志。
这正是祁语心中向往的那个自由、真心生活的时代!
“末日不会结束的!这样的你们总会再唤醒我们。”母体说道,声音忽然变得激动,有了强烈情感,“不,你们现在就会死!”
那黑雾模样的身体骤然散开。
在最后的这一刻,她终于也发动了攻击。
一瞬间,我便陷入张大眼睛也无法直视的黑暗,感觉也好似被吞没,整个人如同陷在石头当中动弹不得。
可这时,我不再恐惧。
“那我们也会接着的。”我大声地喊了出来,发动了想象力。
这一次的想象力,是符合救世主的想象,能颠倒黑白,扭曲现实,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想象,也是我无上的专注和集中力表现。
要问我能不能成?
我只会说,一定能成。
因为,就连母体也察觉到恐惧的情感,慌张无措。
因为故事一定会这么发展:母体的记忆,祁语所看到的未来——大结局:救世主终将认清世界的真相,打败毁灭世界的真凶!
黑雾逐渐散去。
看吧,世界,重生了。